那婦人一聽,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指著右邊的年輕人便破口大罵起來。
“青天大老爺啊,您可要為我們小老百姓做主啊!”
她一開口,便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。
“就是這個小畜生,這個窮光蛋!他……他不要臉,一直糾纏我家女兒!”
婦人越說越激動,唾沫橫飛。
“我家閨女,早就和城東福源布莊的王掌柜家的大公子定下了婚約,連庚帖都換了,彩禮都收了!”
“這可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情!”
“可這個潑皮無賴,明知如此,還三番五次地跑來騷擾我女兒,今天更是膽大包天,直接闖到我們家里來搗亂!”
“王公子氣不過,與他理論,反倒被他給打了!”
“大人您看看,這還有沒有王法了?這種不知廉恥,破壞人家姻緣的混賬,就該抓起來,狠狠地打板子!”
城東福源布莊的王掌柜立刻點頭附和。
“是啊,大人,我兒與李家姑娘的婚事,整個街坊鄰里都知道?!?/p>
“此人行徑,實在可惡至極!”
那油頭粉面的王公子,也捂著自己臉上的一塊淤青,一臉委屈地補(bǔ)充道。
“大人明鑒,我本是好言相勸,讓他不要再來糾纏我的未婚妻,誰知他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人,我……我這都是為了維護(hù)我王家的顏面啊!”
他一邊說,一邊用陰冷的眼神瞥向那個被打的年輕人,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。
一時間,公堂之上,全是李家女方父母和王家父子對那年輕人的控訴。
他們你一言我一語,將那個遍體鱗傷的年輕人,描繪成了一個死纏爛打、不知好歹的無恥之徒。
堂下的李世民眉頭微皺。
若真如他們所言,這案子倒也簡單,無非是刁民圖謀富家女,爭風(fēng)吃醋罷了。
只是,他總覺得那個被打的年輕人,眼神不像是個無賴。
許元靜靜地聽著,臉上看不出喜怒。
直到他們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,他才抬起手,輕輕往下一壓。
“說完了?”
三人一愣,下意識地點了點頭。
“說完了,就都給本官閉嘴,別一直吵吵?!?/p>
許元的聲音陡然轉(zhuǎn)冷,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整個公堂。
那幾人被他冰冷的眼神一掃,頓時感覺喉嚨發(fā)緊,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。
許元的目光,越過他們,落在了那個始終低頭垂淚的女子,和那個被打得最慘的年輕人身上。
他的語氣,在此刻卻又變得溫和了許多。
“你,抬起頭來?!?/p>
他對那女子說道。
女子渾身一顫,緩緩抬起頭,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清秀臉龐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許元問道。
“民女……民女李秀兒……”
“好,李秀兒?!?/p>
許元點了點頭,又看向那個倔強(qiáng)的年輕人。
“你呢?”
“草民……趙安?!?/p>
年輕人的聲音有些沙啞,但中氣尚足。
“趙安?!?/p>
許元重復(fù)了一遍這個名字,身體微微前傾,十指交叉放在書案上,目光銳利如刀,仿佛能看穿人心。
“現(xiàn)在,換你們兩個說。”
“把事情的來龍去脈,原原本本地告訴本官?!?/p>
“記住,本官要聽的,是實話。”
趙安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秀兒,眼中閃過一絲心疼與決絕,他深吸一口氣,向前一步,朗聲說道。
“大人,事情并非他們說的那樣!”
“我與秀兒,是兩情相悅,早已私定終身!”
此言一出,那李家婦人頓時又想開口大罵,卻被許元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。
趙安繼續(xù)說道。
“我們本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,正準(zhǔn)備托媒人上門提親。”
“可誰知,去年我父親生意賠光了家底,現(xiàn)在她的父母嫌我窮,看不上我,竟背著秀兒,收了那王家的彩禮,硬要把秀兒嫁給王掌柜的兒子!”
說到這,趙安的聲音愈發(fā)悲憤。
“秀兒自然是不愿意的!她為了反抗,被她爹娘鎖在了家里,不許她出門,更不許她見我!”
“秀兒為此絕食以示抗議,我聽聞此事,心急如焚,這才上門去求她父母,求他們讓我見見秀兒,想讓他們成全我與秀兒,我愿意做牛做馬,一輩子對秀兒好!”
“可他們非但不聽,還對我百般辱罵,將我趕了出來!”
“恰好,就在那時,這個王胖子帶著人來了?!?/p>
趙安指向王掌柜的兒子,眼中燃起怒火。
“他仗著有她父母撐腰,仗著所謂的‘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’,對我極盡羞辱,還說秀兒已經(jīng)是他的女人,讓我以后離她遠(yuǎn)點!”
“我不服,與他爭辯,他便讓家丁對我拳打腳踢!”
“他們打我,還當(dāng)著秀兒的面,用我來威脅秀兒,說如果秀兒不乖乖答應(yīng)嫁給他,就要打斷我的腿,讓我這輩子都當(dāng)個廢人!”
聽到這里,一旁的李秀兒哭得更兇了,身體不住地顫抖。
趙安的眼圈也紅了。
“秀兒她心善,為了保我周全,她……她幾乎就要答應(yīng)了……”
“可我趙安,豈能讓心愛的女人,為了我而犧牲一生的幸福!”
“我絕不愿意!”
“我拼死反抗,混亂之中,也打傷了他幾拳,可他們?nèi)硕鄤荼?,我很快就被打得……打得站不起來了……?/p>
“若非鄰居報官,衙役來得快,我今日,怕是真要被他們活活打死在李家門口!”
“大人,草民所言,句句屬實,若有半句謊言,甘愿受任何責(zé)罰!”
趙安說完,重重地磕了一個頭,額頭撞在冰冷的石板上,發(fā)出一聲悶響。
整個公堂,一片死寂。
只有李秀兒壓抑的哭聲,和趙安粗重的喘息聲。
堂下,李世民的臉色,已經(jīng)徹底沉了下來。
他緊緊攥著拳頭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微微發(fā)白。
長孫無忌和尉遲恭的表情也同樣凝重。
他們都聽出來了,這根本不是什么刁民奪妻,而是一出富家仗勢欺人,棒打鴛鴦的惡行!
許元聽完,面無表情,看不出他在想什么。
他只是將目光轉(zhuǎn)向那個臉色已經(jīng)有些發(fā)白的王公子。
“王公子?!?/p>
他淡淡地開口。
“他說的,可是事實?”
王公子心里一慌,但仗著自己有理,立刻梗著脖子反駁道。
“大人,他……他胡說八道!”
“明明是他先與我的未婚妻勾勾搭搭,不知廉恥!我……我氣不過,這才教訓(xùn)他的!”
“婚姻大事,本就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他一個外人,有什么資格插手?”
李家婦人也立刻跳出來幫腔。
“對!就是這樣!大人,我女兒的婚事,我們做父母的說了算!他趙安算個什么東西,也敢來管我們家的事!”
他們依舊死死咬住“父母之命”這塊大唐律法都認(rèn)可的擋箭牌。
許元沒有理會他們的叫囂。
他的目光,從始至終,都顯得異常平靜。
他緩緩地轉(zhuǎn)過頭,看向了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哭泣的女孩,李秀兒。
整個公堂的焦點,在這一刻,全都匯聚在了這個柔弱的女子身上。
許元的聲音,出奇的溫和,像是在問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。
“李秀兒。”
“本官現(xiàn)在,只問你一句話?!?/p>
“你給我說一下事情的經(jīng)過,還有你的態(tài)度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