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個時辰后,許元和李治換上了便裝,騎馬離開了長安城。
一路向東,來到了一處位于灞河之畔的開闊地帶。
只見一片規(guī)模宏大到難以想象的建筑群,拔地而起。
一排排樣式統(tǒng)一的紅磚青瓦房舍,規(guī)劃得整整齊齊,如同棋盤上的格子。
一條條寬闊平整的水泥路,縱橫交錯。
遠處,幾根高聳的磚石煙囪,正向著天空吐著淡淡的青煙。
沒有長安城的繁華喧囂,卻有一種奇異的、充滿活力的秩序感。
這里就是此前許元在李世民的授意下建造的欽天監(jiān)!
同時,也是一座學院!
許元和李治進來后,這里沒有身著官服的官員,也沒有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吏員。
只有一群群穿著統(tǒng)一青色布衣的年輕人,他們或三五成群,在路邊激烈地爭論著什么。
或行色匆匆,懷里抱著一摞厚厚的書籍。
他們的臉上,洋溢著一種李治從未在國子監(jiān)學子臉上看到過的神采。
那是一種對知識的渴望,與對未來的無限憧憬。
他們甚至路過許元和李治身邊時,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,便又立刻投入到自己的世界中。
空氣里,沒有了軍器監(jiān)的鐵銹與硝煙味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淡淡的墨香與……青春的氣息。
許元和李治今日都換上了一身尋常富家翁的常服,倒也不顯得突兀。
兩人緩步走在一間窗明幾凈的學堂外,李治透過玻璃窗,看到里面的景象,再次愣住了。
只見一個年輕的先生,正站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石板前,用白色的石筆在上面飛快地書寫著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號。
而下面坐著的數(shù)十名學生,則人手一本紙筆,聚精會神地記錄著。
沒有之乎者也,沒有圣人文章。
只有邏輯與數(shù)理的嚴謹之美。
“這……這才是根基所在。”
饒是李治已經(jīng)來這里數(shù)次,但還是被這樣的情景所震撼。
許元看到這一幕,內(nèi)心也頗為滿意,正當他準備帶著李治前去找欽天監(jiān)少監(jiān)的時候,忽然,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爭吵聲,打破了此地的寧靜。
他眉頭一皺,循聲望去。
只見學院食堂旁的一處空地上,幾個衣著華麗的少年,正將一個身形瘦弱、衣衫上還打著補丁的學子圍在中間,推推搡搡。
“給老子跪下!”
一個為首的少年,手持一把白玉折扇,一臉倨傲地用扇子尖端戳著那瘦弱學子的胸口。
“給你臉了是吧?一個泥腿子,也敢跟本公子同桌用飯?”
另一個錦衣少年抱著雙臂,冷笑道。
“余慎哥,跟這種賤民廢什么話,打斷他的腿,讓他知道知道,這長安城是誰家的地界?!?/p>
“就是,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,一身窮酸味,熏得小爺都快吃不下飯了?!?/p>
那被稱為余慎的少年,正是工部侍郎之子。
他聽著同伴的附和,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。
“聽到了嗎?現(xiàn)在,跪在本公子面前,磕三個響頭,說三聲‘你瞎了眼’,本公子今天心情好,或許可以饒了你?!?/p>
那窮苦學子雖然身體瘦弱,臉上也帶著幾分怯意,但一雙眼睛卻燒著不屈的火焰。
他攥緊了拳頭,梗著脖子。
“憑什么?”
“學院的規(guī)矩,人人平等,食堂的桌子,誰都可以坐!”
“規(guī)矩?”
余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哈哈大笑起來。
“在這,本公子的話,就是規(guī)矩!”
“平等?那是講給你們這些蠢貨聽的笑話!”
說罷,他臉色一沉,抬腳便要踹過去。
李治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,儲君的威嚴讓他下意識地就要開口呵斥。
許元卻抬手,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“住手?!?/p>
許元的聲音很平淡,卻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,讓正要施暴的余慎動作一滯。
幾名公子哥同時轉(zhuǎn)過頭來,不善地打量著走過來的許元和李治。
看清兩人身上雖然料子不錯,但并無任何官宦標識的服飾后,他們眼中的警惕瞬間化為了輕蔑。
余慎上下掃了許元一眼,嗤笑一聲。
“哪來的老東西,也敢管本公子的閑事?”
“識相的趕緊滾,否則,連你們一塊打!”
“沒錯,別給自己找不痛快!”
旁邊的幾個紈绔也跟著叫囂起來。
李治何曾受過這等侮辱,一張俊臉漲得通紅,臉色冰冷。
許元卻笑了。
他真的被氣笑了。
已經(jīng)有多久,沒人敢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了?
他沒有理會那幾個叫囂的蠢貨,徑直走到那名窮苦學子面前。
他的目光溫和下來,伸手將那學子扶了起來。
“別怕,站直了。”
許元的聲音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。
他拍了拍學子身上的灰塵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告訴我,究竟發(fā)生了何事?”
那學子看到許元沉穩(wěn)如山的氣度,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位雖然年輕但氣勢不凡的公子,心中的慌亂漸漸平復。
他咬了咬嘴唇,鼓起勇氣,將事情的經(jīng)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。
“回……回稟先生,學生名叫劉源?!?/p>
“學生家境貧寒,是聽聞欽天監(jiān)學院招收學子不問出身,還……還有補助,這才拼死考進來的。”
“今日午時,學生在食堂用飯,見那邊有一張桌子空著,便坐了過去?!?/p>
“誰知……”
劉暢的眼圈有些發(fā)紅,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哽咽。
“誰知這幾位公子便過來了,說學生這等身份,不配與他們同處一室,讓學生滾去后廚吃?!?/p>
“學生不服,便與他們辯解了幾句,說侯……說創(chuàng)辦學院的那位許監(jiān)正說過,在這里,所有學子,皆為同學,并無高低貴賤之分。”
“然后……然后他們便將學生拖到這里,說要教訓學生,讓學生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規(guī)矩……”
話音落下,全場一片死寂。
那幾名紈绔子弟的臉色,瞬間變得有些精彩。
尤其是為首的余慎,臉上的囂張氣焰褪去了幾分,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。
許元將這一切看在眼里,卻并未第一時間發(fā)怒。
不過,他的聲音也冷了下來,看著劉源繼續(xù)問了起來。
“抬起頭來。”
劉源聞言,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。
“告訴我,像今日這般的事情,在學院里,時常發(fā)生嗎?”
許元的問題很輕,卻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,讓周圍所有看熱鬧的學子都變了臉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