胳“哦?”
許元冷笑一聲,那笑容里,帶著無盡的嘲諷與……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。
他緩緩松開了手,站直了身體。
他沒有再看高璇,而是轉(zhuǎn)過身,重新走到了鐘樓的邊緣。
他的目光,越過了腳下這座被征服的城市,投向了更遙遠,更黑暗的西方。
那里,是大唐的方向。
那里,有他的長田縣。
他的聲音,變得低沉而沙啞,仿佛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(guān)的故事。
“我初到長田縣當(dāng)縣令時,那里,被稱作三不管之地。”
“向西是吐谷渾,向北是突厥,西南,還有虎視眈眈的吐蕃?!?/p>
“諸國的馬匪、潰兵、流寇,將那片土地,當(dāng)成了他們的跑馬場?!?/p>
高璇愣住了,她不明白,這個男人為什么突然說起這些。
許元的聲音,沒有絲毫起伏,卻帶著一種仿佛能浸入骨髓的寒意。
“那里的百姓,是大唐的子民?!?/p>
“可他們的命,比草還賤?!?/p>
“我曾親眼見過,一個五歲的孩子,為了半塊發(fā)霉的餅子,被馬匪的戰(zhàn)馬,活活踩進了泥土里?!?/p>
“我曾親眼見過,一對新婚的夫妻,在自己的新房里,被流寇吊死在房梁上,只因為他們交不出三斗糧食。”
“我曾親眼見過,一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,跪在我的面前,求我救救他被搶走的孫女,可等我?guī)俗飞蠒r,看到的,只是一具被凌辱得不成人形的冰冷尸體?!?/p>
“那個時候,我就站在那里,看著他們一個個地死去?!?/p>
“無能為力?!?/p>
他的每一個字,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,砸在鐘樓的地板上,也砸在高璇的心里。
他緩緩轉(zhuǎn)過頭,那雙深邃的眼眸里,沒有勝利者的驕傲,只有一片化不開的,冰冷的悲憫。
“還有,我唐軍一路行來,高句麗的國內(nèi),那些最底層的百姓,他們又過的是什么日子,你知道么?”
“公主殿下?!?/p>
“他們,想活嗎?”
“他們做夢都想活著?!?/p>
“可他們,有選擇的權(quán)力嗎?”
“你所謂的國仇家恨,所謂的尊嚴(yán),在他們那卑微的,只想活下去的愿望面前,一文不值?!?/p>
高璇徹底呆住了。
她張了張嘴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喉嚨,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,一個音節(jié)也發(fā)不出來。
許元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,語氣重新恢復(fù)了平靜。
“所以,我給了平壤城一個機會?!?/p>
“給這滿城的百姓,一個活下去的機會。”
“上天有好生之德。”
“我許元,不是一個嗜殺之人。”
“但我的仁慈,也不是讓你用來踐踏的?!?/p>
他說完,不再看高璇一眼。
他輕輕拍了拍手。
兩道黑色的身影,如同鬼魅一般,無聲無息地出現(xiàn)在鐘樓的入口處。
正是玄甲親衛(wèi)。
“把她帶下去?!?/p>
許元的語氣,不帶絲毫感情。
“好生看管,若她再尋短見,直接打斷手腳。”
“是,將軍?!?/p>
親衛(wèi)沉聲應(yīng)道,上前一左一右,架起了失魂落魄的高璇。
高璇沒有掙扎,任由他們拖著自己,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。
只是在經(jīng)過許元身邊時,她那空洞的眼神,第一次,有了一絲復(fù)雜難明的情緒。
很快,鐘樓的頂層,再次恢復(fù)了寂靜。
只剩下許元一人,與這滿城的燈火,無邊的夜色為伴。
夜風(fēng),吹動著他甲胄上的披風(fēng),發(fā)出嗚咽般的聲響。
他靜靜地站著,如同雕塑。
良久。
他才發(fā)出一聲,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嘆息。
今晚,平辱城,注定無眠。
……
次日。
天光大亮。
一夜未眠的平壤城,并沒有陷入混亂。
恰恰相反,在數(shù)萬唐軍的接管下,一種全新的,帶著鐵血意味的秩序,正在迅速建立。
曾經(jīng)的高句麗王城,此刻,已經(jīng)成了鎮(zhèn)倭軍的臨時帥府。
許元端坐于主位之上,一夜未歇,他的精神卻依舊飽滿,看不出絲毫疲態(tài)。
堂下,幾道身影,氣勢沉凝,甲胄在身,正是此次攻城的大將。
“許元,俺老黑來了!”
尉遲恭率先出列,聲如洪鐘,抱拳行禮。
他那張黝黑的臉上,滿是尚未褪去的興奮與煞氣。
“許元,城中四門,以及各處要道,已盡數(shù)由我軍掌控?!?/p>
“昨夜尚有部分殘軍,負隅頑抗,現(xiàn)已全部清剿干凈,抵抗者,皆已處理?!?/p>
許元微微頷首。
“尉遲老將軍辛苦了?!?/p>
他的目光,轉(zhuǎn)向了另一人。
“陳沖?!?/p>
陳沖立刻上前一步,躬身道。
“末將在?!?/p>
“昨夜企圖從西門突圍的敵軍,情況如何?”
陳沖還未開口,他身旁一位面如冠玉,英武不凡的年輕將領(lǐng),便主動出列。
“啟稟大帥,末將薛仁貴,幸不辱命!”
“昨夜末將奉命在外圍設(shè)伏,正巧撞上那股企圖逃竄的敵軍。”
“敵軍約有三千余人,見突圍無望,稍作抵抗后,便已全部繳械投降,盡數(shù)俘虜?!?/p>
許元看向薛仁貴,眼中露出一絲贊許。
“前鋒將軍做得很好。”
簡單的幾個字,卻讓薛仁貴臉上,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喜色。
能得到這位年輕主帥的認(rèn)可,比什么賞賜都更讓他激動。
許元點了點頭,示意他們稍安。
他的目光,最終落在了自己的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(lǐng),陳沖的身上。
他問的問題,與軍事無關(guān)。
“城內(nèi)的百姓,如何了?”
這才是他最關(guān)心的問題。
打下一座城,容易。
統(tǒng)治一座城,難。
想要長久地,將這片土地納入大唐的版圖,民心,才是根本。
陳沖聞言,神色一肅,立刻上前,詳細匯報道。
“回稟大帥。”
“我玄甲軍與鎮(zhèn)倭軍各部,皆嚴(yán)格遵守大帥定下的軍紀(jì),入城之后,秋毫不犯?!?/p>
“除必要清剿外,絕無士卒驚擾百姓,更無一人敢行那劫掠之事?!?/p>
“昨夜城中雖有驚慌,但今日天明之后,城內(nèi)已基本安定。”
“百姓們見我軍軍紀(jì)嚴(yán)明,并無傳言中的燒殺搶掠,敵意與恐慌,都消減了大半?!?/p>
說到這里,陳沖的臉上,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。
“而且……而且那高藏王,今日一早,還在我軍的‘護衛(wèi)’下,主動出城,頒布安民告示?!?/p>
“他親口向平壤子民言明,大唐乃天朝上國,是為討伐逆賊淵蓋蘇文而來,并非與高句麗百姓為敵?!?/p>
“如今淵賊已誅,戰(zhàn)事已平,讓所有百姓安居家門,切勿驚慌?!?/p>
“有了他這番話,城中民心,可以說是徹底穩(wěn)了?!?/p>
“一切,皆在大帥的掌控之中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