`o帳內眾將齊齊躬身,聲如山呼海嘯。
“謹遵陛下圣諭!”
李世民的目光從沙盤上移開,重新落座,帝王的威儀如淵渟岳峙,深不可測。
他端起案幾上的茶盞,輕輕拂去浮沫,動作不疾不徐。
“鄂國公?!?/p>
“將高句麗那兩位降將,帶上來?!?/p>
“喏?!?/p>
尉遲敬德答應一聲,片刻之后,沉重的腳步聲響起。
兩名身材高大,卻滿身狼狽的身影,被甲士押解著走入中軍大帳。
正是此戰(zhàn)高句麗大軍的統(tǒng)帥,北部耨薩高延壽,以及南部耨薩高惠真。
兩人身上的甲胄早已散亂不堪,上面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與干涸的血污。
發(fā)髻披散,面容憔悴,但那雙眼睛里,卻依舊燃燒著一股不屈的火焰,如同困在籠中的惡狼。
他們被押到大帳中央,膝蓋一軟,被甲士強行按得跪倒在地。
帳內一眾大唐將帥,目光如刀,齊刷刷地落在這兩人身上。
那目光中,有審視,有輕蔑,也有著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漠然。
李世民放下茶盞,發(fā)出“嗒”的一聲輕響,在這寂靜的大帳中格外清晰。
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二人,語氣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“高延壽,高惠真?!?/p>
高延壽猛地抬起頭,亂發(fā)下的雙眼死死盯住上首的那道身影。
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似笑非笑。
“朕的王師,如何?”
這平淡的問話,卻比任何羞辱都來得更加刺耳。
高延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。
“哼,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,無話可說?!?/p>
“哦?”
李世民眉毛一挑,似乎來了興趣。
“聽你這口氣,似乎不服?”
高惠真在一旁低著頭,一言不發(fā),但緊握的雙拳,已經暴露了他內心的不甘。
高延壽脖子一梗,眼中迸發(fā)出濃濃的怨憤與不屑。
“服?我為何要服?!”
他猛地提高了音量,聲音沙啞而尖利。
“若非……若非爾等唐軍使用了那等如同天雷降世的妖物,勝負尚未可知!”
他的目光掃過帳內的許元,充滿了忌憚與憎恨。
“那東西一炸,地動山搖,血肉橫飛,我軍將士連敵人的面都未見到,便已死傷枕籍,士氣崩潰!”
“此非戰(zhàn)之罪!”
高延壽的聲音在大帳中回蕩,帶著一絲歇斯底里的瘋狂。
“倘若撤去那妖物,我與你大唐王師,于平原之上,堂堂正正地再戰(zhàn)一場!我高延壽若是皺一下眉頭,便不算是高句麗的男兒!”
他這番話,讓帳內不少武將都皺起了眉頭。
尉遲恭更是冷哼一聲,顯然對此嗤之鼻鼻。
然而,御座之上的李世民,卻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。
他反而笑了。
那笑容里,帶著幾分玩味,幾分憐憫。
“天雷?”
李世民的目光轉向許元,帶著一絲贊許。
“許卿,看來你的紅衣大炮,給他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”
許元微微躬身,并未言語。
李世民的視線重新落回高延壽身上,那眼神,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稚童。
“朕承認,許卿的紅衣大炮,確實是此戰(zhàn)奇功,為我大唐減少了數以萬計的傷亡?!?/p>
他話鋒一轉,聲音陡然變得銳利。
“但你以為,沒有此物,爾等便能贏么?”
高延壽張了張嘴,正欲反駁。
李世民卻根本不給他機會,他伸出一根手指,輕輕敲擊著面前的沙盤。
“北山河谷,地勢狹長,兩翼皆是高山?!?/p>
“此乃絕地。”
“朕以主力為餌,誘你十五萬大軍深入?!?/p>
他的手指點在了河谷的東側出口。
“朕的鄖國公張亮,早已在你的后退之路上扎下口袋。”
他又點向河谷的西側入口。
“朕的鄂國公尉遲恭與趙國公長孫無忌,會徹底封死你的來路?!?/p>
李世民的眼中,閃爍著運籌帷幄的精光,仿佛戰(zhàn)局正在他眼前重演。
“屆時,朕的英國公李世勣,會率領正面主力,對你軍發(fā)動排山倒海般的攻勢?!?/p>
“前后夾擊,左右合圍,四面楚歌。”
李世民緩緩抬起頭,目光如炬,直刺高延壽的內心。
“高延壽,你告訴朕,就算沒有紅衣大炮,你這十五萬大軍,在這狹長地帶之中,如何能逃出生天?”
“唯一的區(qū)別……”
李世民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沉重。
“……不過是朕的將士,會多流一些血,這場仗,會多打一兩個時辰罷了?!?/p>
“你的十五萬人,依舊要死,依舊要降,這個結局,不會有任何改變。”
一番話,如同一盆冰水,從高延壽的頭頂澆下。
他臉上的瘋狂與不甘,瞬間凝固,轉而被一片死灰般的蒼白所取代。
他想反駁,卻發(fā)現李世民說的每一個字,都如同鐵打的事實,精準地剖析了整個戰(zhàn)局。
是啊。
紅衣大炮固然恐怖,但真正致命的,是大唐軍隊那堪稱天衣無縫的戰(zhàn)術布置。
從誘敵深入,到分割包圍,再到多路合擊,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,滴水不漏。
他們這十五萬大軍,從踏入北山河谷的那一刻起,命運便已經注定。
高延壽渾身一顫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,頹然地低下了頭。
最終,只剩下了一聲悠長的嘆息,在帳內久久回蕩。
默認了。
看到他這副模樣,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絲欣賞。
能正視自己的失敗,此人倒也算個人物。
“高延壽,你是個將才?!?/p>
李世民的聲音緩和了下來。
“朕愛才?!?/p>
“只要你肯歸降我大唐,朕可以許你高官厚祿,他日封妻蔭子,不失封侯之望?!?/p>
這番話一出,高惠真猛地抬起了頭,眼中滿是震驚。
高延壽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,猛地抬起頭,放聲大笑起來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”
笑聲凄厲而決絕。
“李世民,你休想!”
他赤紅著雙眼,一字一頓地說道。
“我高延壽,生是高句麗的人,死是高句麗的鬼!”
“今日之降,非為我一人之性命!”
他的聲音陡然拔高,充滿了悲壯。
“乃是為了我麾下那七萬多條活生生的性命!他們放下兵器,不是因為貪生怕死,而是因為信任我這個主帥!”
“我不能讓他們白白死在你的屠刀之下!”
高延壽挺直了跪地的身軀,仿佛一株寧折不彎的青松。
“我高延壽的命,就在這里!”
“今日,我既為階下之囚,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!”
說罷,他雙眼一閉,引頸待戮,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