髸李世民的腦中嗡的一聲,他以為自己看錯了,又定睛細(xì)看了一遍。
沒錯,白紙黑字,清清楚楚,正是“牛肉”二字!
剎那間,一股比在街上看到胡人遍地時更加冰寒的怒意,從他心底最深處猛地躥升起來,瞬間席卷了四肢百??!
耕牛!
那是耕牛啊!
自古以來,牛,便是農(nóng)耕之本,國之根基!
無牛,則田地荒廢;田廢,則糧食無出;糧無,則百姓饑饉,社稷動搖!
是以,歷朝歷代,皆以律法明令,嚴(yán)禁私屠耕牛!
大唐亦是如此!
即便是老病將死的牛,也需上報官府,勘驗之后方可宰殺,以作肉食。
這許元,他要做什么?
他竟然敢在這長田縣,公然將牛肉列上菜單,當(dāng)做尋常菜肴售賣?
這是在公然違抗朝廷律令!是在動搖他大唐的國本!
李世民身上,一股無形的帝王威壓彌散開來,讓整個桌子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。
尉遲恭感受到了這股熟悉的氣息,臉上的憨笑瞬間收斂,神情變得肅穆。
長孫無忌更是心頭一跳,他順著李世民的目光看到了那幾個刺眼的菜名,眼神也是一突。
他趕緊一手壓住李世民的手腕,同時抬頭看向了店小二。
“這位小哥,敢問一句?!?/p>
“你們店里這牛肉,可都是從鄉(xiāng)間收來的那些……老病之牛?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老病之牛”四個字,企圖給許元找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只要小二點頭稱是,那便說明許元至少還知道敬畏國法,事情尚有轉(zhuǎn)圜的余地。
然而,他話音剛落,那店小二的反應(yīng),卻完全出乎了他的預(yù)料。
只見那小二聞言,眉毛當(dāng)即就立了起來,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侮辱一般,臉漲得通紅。
“這位客官,您這話是什么意思?”
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,引得鄰桌的客人都看了過來。
“我們客來酒家在長田縣開店三年,靠的就是貨真價實,童叟無欺!您幾位可以打聽打聽,我們什么時候賣過不新鮮的東西?”
“還老病之牛?虧您說得出口!”
小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徹底炸了毛。
他將胸脯拍得“砰砰”作響,一臉的激憤與委屈。
“我告訴您幾位,咱們店里的牛肉,那都是每日清晨,從城西的屠宰場專門運來的新鮮貨!”
“每日一頭,現(xiàn)殺現(xiàn)宰!生意好的時候,一天就能賣完一整頭!”
“生意稍差些,那也絕超不過第二天中午!”
“我們許大人有令,城中所有食肆,入口之物,食材都要經(jīng)過嚴(yán)格的審查!否則查出來,輕則罰款,重則關(guān)店封門!”
“您說我們用老病之牛?這簡直是砸我們飯碗,污我們名聲!”
店小二越說越氣,但長孫無忌卻是徹底僵在了那里。
完了。
他本想給許元找個借口,畢竟這一路行來,長田縣跟其他地方比起來是什么樣子,他是最清楚的,因此他不想讓許元丟了姓名。
可是現(xiàn)在……
長孫無忌看了看李世民。
果然,此時的李世民臉上十分難看,眼神之中迸發(fā)出了如實質(zhì)一般的殺意!
每日宰殺?
專門的屠宰場?
這已經(jīng)不是私下偷屠,而是許元以官府之名,將此事,變成了長田縣一項合法的、成規(guī)模的產(chǎn)業(yè)!
長孫無忌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知道,此刻的陛下,已然動了雷霆之怒。
這長田縣,怕是要血流成河了。
此時,長孫無忌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。
這許元,也太不爭氣了!
自己本想給他求情,找個臺階下,可他倒好,竟然真的宰殺耕牛,動搖國本,真是膽大包天!
他,到底哪里來的膽子!
想到這,長孫無忌忍不住又問了起來。
“小哥,你……你們?nèi)绱舜笠?guī)模的宰殺牛只,就不怕……不怕縣衙的官差來抓人嗎?”
然而,店小二接下來的反應(yīng),再一次將他打入了深淵。
只見那小二聽到這話,先是一愣,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“抓人?抓我們做什么?”
他用一種看鄉(xiāng)下土包子的眼神看著長孫無忌,臉上寫滿了莫名其妙。
“客官,我們這可是正規(guī)渠道進(jìn)的貨,走的都是正經(jīng)章程,縣衙的官差憑什么抓我們?”
說罷,他像是為了證明什么,轉(zhuǎn)頭指了指柜臺背后的墻上,在那兒,貼著一張類似于告示一類的東西。
“您幾位瞧瞧!”
“這,就是我們許大人親自簽發(fā)的‘宰殺牲畜許可證’!”
“看到了嗎?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,蓋著咱們長田縣的大印呢!全城所有賣肉食的鋪子,都得有這個!”
“我們店里的牛,那都是花真金白銀從屠宰場買來的,有票據(jù)的!屠宰場的牛,也是從別處買來的,有交易文書的!”
“一樁樁一件件,都有據(jù)可查,有法可依!這有啥好怕的?”
小二的聲音清脆響亮,充滿了理直氣壯。
可這每一個字,落在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的耳中,都無異于一聲聲催命的喪鐘。
宰殺牲畜許可證!
長田縣大?。?/p>
有法可依!
好一個有法可依!
依的是他許元自立的“法”!但抗的卻是他大唐朝廷的“法”!
李世民的指節(jié)咯咯作響。
長孫無忌的臉色慘白如紙,額頭上滲出了細(xì)密的冷汗。
這已經(jīng)不是簡單的違律了。
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!
李世民緩緩閉上了眼睛,再睜開時,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已經(jīng)斂去,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與決絕。
他已經(jīng)給過許元機會了。
從入城開始,他看到的每一幕,都在沖擊著他的認(rèn)知,也在不斷抬高他對許元的期待。
可現(xiàn)在,這所有的期待,都被這“牛肉”和“許可證”砸得粉碎。
如此為官,豈能留他?
就在這殺機畢現(xiàn)的時刻,那店小二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。
眼前這幾位客官,一個個臉色鐵青,尤其是為首那位中年男子,身上散發(fā)出的氣息,讓他感覺像是被一頭猛虎盯住,渾身不自在。
他撓了撓頭,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們。
“幾位客官……這是怎么了?莫不是覺得我們這牛肉賣貴了?”
他試探著問道。
見無人應(yīng)答,他眼珠子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,恍然大悟道:
“哦……我曉得了!”
“看幾位的口音和打扮,應(yīng)是初次來我們長田縣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