證據(jù)?”
許元聽著這兩個字,嘴角微微上揚,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。
他迎著李世民那幾乎要將人凌遲的目光,非但沒有半分退縮,反而向前踏了一步。
“陛下,想要證據(jù),有何難哉?”
他的聲音,依舊是那副云淡風(fēng)輕的模樣,仿佛接下來要說的,不過是去后花園賞花一般簡單。
“這禪房之后,便是辯機(jī)大師清修的內(nèi)院吧?”
“既然公主殿下與辯機(jī)大師只是師生之誼,想必大師的住處,也定然是清凈無染,不染凡塵的。”
“不知我等能否進(jìn)去看看?”
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,但總會留下一些為人津津樂道的痕跡。
許元記得很清楚,史書上那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高陽公主與辯機(jī)和尚的私情之所以敗露,正是因為御史抓到的小偷,銷贓時被查出了一件贓物。
一件本不該屬于任何僧人的奢華之物。
金寶神枕。
那是高陽公主贈與辯機(jī)的定情信物,也是他們這段禁忌之戀的鐵證。
許元篤定,那枕頭,此刻應(yīng)該就在辯機(jī)的臥房之內(nèi)。
“陛下!”
果然,不等李世民開口,高陽公主已經(jīng)失聲尖叫起來,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。
“不可!”
她跌跌撞撞地?fù)涞嚼钍烂裆砬?,死死地抓住他的龍袍下擺,仰起那張梨花帶雨的臉。
“父皇,那是佛門清凈之地,擅入的話,這是對佛祖的大不敬??!”
“而且……而且許元這分明是在羞辱女兒!他找不到證據(jù),便想用這種下作的手段,來污蔑女兒的清白!”
“父皇,您不能信他啊!”
然而,她越是如此,李世民的心,便越是往下沉。
他看著自己女兒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驚惶,那雙龍目中的最后一絲希冀,也徹底熄滅了。
如果真的清白,何懼一查?
如果真的無辜,又何必如此失態(tài)?
此刻的李世民,已經(jīng)不想再聽任何辯解了。
他只想知道真相。
哪怕這個真相,會像一把刀子,將他這個帝王的尊嚴(yán),割得鮮血淋漓。
“讓開?!?/p>
李世民的聲音,平靜得可怕,他沒有推開高陽,只是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。
“父皇……”
“朕說,讓開!”
一聲低沉的怒喝,如同驚雷炸響,高陽公主的身體猛地一顫,抓著龍袍的手,不由自主地松開了。
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皇,從他那張陰沉如水的臉上,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。
完了。
李世民不再看她一眼,只是抬了抬下巴,對著那扇通往內(nèi)院的木門。
“開門?!?/p>
“喏?!?/p>
尉遲敬德沉聲應(yīng)道,親自上前,一把推開了那扇門。
吱呀——
一聲輕響后,一股禪房特有的檀香氣息,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,不屬于這里的脂粉香氣,飄散而出。
李世民的鼻翼,微微動了動。
他的臉色,又難看了幾分。
他邁開腳步,龍行虎步,踏入了那方寸之地。
許元跟在他的身后,神色自若。
尉遲敬德和兩名禁衛(wèi)則押著癱軟如泥的辯機(jī),緊隨其后。
最后,是面如死灰,被無盡恐懼攫住心臟的高陽公主,身不由己地被兩名宮娥半扶半拖著,跟了進(jìn)去。
辯機(jī)的臥房,不大,但布置得極為雅致。
書案上,筆墨紙硯一應(yīng)俱全,墻上還掛著幾幅字畫,看上去,倒真像個潛心修佛的有德高僧。
李世民的目光,如鷹隼般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。
一開始,確實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什么特別之處。
可很快,他的腳步,便在一個衣柜前停了下來。
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木柜。
但李世民的視線,卻死死地鎖在了柜門的一條縫隙上。
從那里,隱約露出了一抹……不屬于僧袍的,艷麗色彩。
他的呼吸,陡然一滯。
站在他身后的尉遲敬德,也察覺到了不對,臉色變得無比凝重。
李世民伸出手。
那只掌握著大唐江山的手,此刻,竟有些微微的顫抖。
他緩緩地,拉開了柜門。
下一刻。
幾件疊放整齊的女子衣物,赫然出現(xiàn)在眾人眼前。
那款式,那料子,那上面用金線繡出的鳳凰暗紋……
高陽公主的瞳孔,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。
那是她的衣服!
是她為了方便與辯機(jī)私會,特意留在這里的!
李世民的身體,晃了晃。
他的目光,從那些衣物上移開,落在了柜子的角落里。
那里,放著一個梳妝盒。
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,緩緩蹲下身,打開了盒子。
幾支精致的珠釵,一對玉鐲,靜靜地躺在里面。
每一件,他都認(rèn)得。
那都是他賞賜給高陽的。
然而,這還不是最致命的。
他的目光,最終落在了床榻之上。
那床榻收拾得很整潔,被褥也都疊得方方正正。
只是,那枕頭……
李世民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。
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枕頭。
它通體由金絲楠木雕琢而成,上面鑲嵌著美玉和珍珠,流光溢彩,奢華無比。
金寶神枕!
那是他親賜給愛女的嫁妝,是希望她與駙馬房遺愛,能夠夫妻和睦,琴瑟和鳴的!
可現(xiàn)在!
這件本該出現(xiàn)在駙馬府臥房里的御賜之物,卻堂而皇之地,出現(xiàn)在了一個和尚的床榻之上!
轟!
李世民只覺得眼前一黑,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(zhuǎn)。
一股氣血,直沖天靈蓋。
那是一種混雜著滔天怒火、極致羞辱與無邊悲涼的復(fù)雜情緒,幾乎要將他的胸膛撐爆。
“陛下!”
尉遲敬德眼疾手快,一個箭步上前,死死地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皇帝。
他能清楚地感受到,李世民的身體,在劇烈地顫抖。
“快!傳太醫(yī)!”
尉遲敬德對著門外嘶吼。
“……不必。”
一個微弱,卻充滿了無上威嚴(yán)的聲音,從李世民的牙縫里擠了出來。
他撐著尉遲敬德的手臂,緩緩地,重新站直了身體。
雖然臉色蒼白如紙,但那雙龍目之中,卻燃燒著足以焚盡一切的火焰。
“朕……沒事?!?/p>
家丑。
這是天家的奇恥大辱。
而另一邊。
當(dāng)看到那金寶神枕的一剎那,高陽公主就知道,一切都結(jié)束了,所有的狡辯,所有的偽裝,在這一刻,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話。
她雙腿一軟,整個人徹底癱倒在地。
“父皇……女兒……女兒知錯了……”
她匍匐在地,額頭緊緊地貼著冰冷的地面,泣不成聲。
“女兒一時糊涂……求父皇饒恕……求父皇饒了女兒這一次吧……”
回答她的,是長久的,死一般的沉默。
那沉默,比任何雷霆之怒,都更讓人感到窒息和絕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