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許元聽完,只是笑了。
那是一種極盡嘲諷的冷笑。
他緩緩走回案桌后,拿起那塊被宋文拍過的驚堂木,掂了掂。
然后,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,他猛地將其高高舉起,又重重落下!
“啪!”
一聲巨響,如同晴天霹靂,在整個公堂炸開。
整個世界,瞬間安靜了。
王遜那囂張的叫罵,戛然而止。
所有人的心臟,都隨著這聲巨響,狠狠地抽搐了一下。
許元緩緩坐下,冰冷的目光掃過王遜,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“本官讓你說話了嗎?”
一句話,讓王遜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,他張著嘴,卻再也發(fā)不出一個音節(jié)。
許元不再看他,目光如利劍一般,直刺那個耳朵包著白布的年輕人。
“王宸?!?/p>
那年輕人渾身一抖,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,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。
“你,認罪嗎?”
王宸的臉色“唰”地一下變得慘白,眼神慌亂,結結巴巴地說道:
“認……認什么罪?我……我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?!?/p>
他還在裝傻。
許元嘴角的冷笑愈發(fā)濃郁。
他也不再廢話,身體微微前傾,一字一頓,字字如刀。
“張王氏,張李氏,母女二人,就是你害死的。”
“還不承認?”
轟!
此言一出,無異于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。
滿堂皆驚。
“你……你血口噴人!”
王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瞬間炸毛了,指著許元尖聲叫道。
“你有什么證據(jù)!憑什么說人是我殺的!這是污蔑!這是誹謗!”
他狀若瘋狂,似乎想用聲音的大小來掩蓋內心的恐懼。
“許大人!”
一旁的宋文也終于找到了開口的機會,他臉色鐵青地站起身,厲聲道。
“飯可以亂吃,話可不能亂說!此案本縣早已審結,定論為失足溺亡,人證物證俱在!你沒有任何新的證據(jù),憑什么在此憑空污人清白,重審此案?”
他這是在提醒王宸,也是在給自己壯膽。
“證據(jù)?”
許元聞言,臉上非但沒有絲毫慌亂,反而露出了一絲玩味。
他靠在椅背上,慢條斯理地說道:
“宋大人,別著急?!?/p>
“你所謂的‘人證物證俱在’,在本官看來,不過是漏洞百出的笑話而已?!?/p>
他緩緩站起身,踱步走到堂前,目光掃過那兩具棺木,聲音變得沉重而清晰。
“宋大人的卷宗上說,張王氏母女,是為張家漿洗衣物,前往曲江池,不幸失足落水?!?/p>
“聽起來,合情合理。”
他話鋒一轉,聲音陡然變得銳利。
“可本官倒想問問,張鐵一家,以漿洗為生,平日里,是不是將幾日積攢的臟衣,集中到一起,一次洗完?”
他看向人群中的柳絮巷街坊。
立刻便有幾個婦人高聲回答:“是?。≡S大人,鐵哥兒家就是這樣的,攢一大堆才去洗,省時省力!”
許元點了點頭,目光重新落回臉色開始變化的宋文身上。
“案發(fā)當日,張王氏母女并未歸家。而本官在她們家中,卻看到了還在家中的臟衣。”
“請問宋大人,既然她們是去洗衣,為何不將家中所有的臟衣,一并帶去?”
“這,是疑點一。”
宋文的嘴唇動了動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根本無法反駁。
尋常百姓家的生活習慣,他一個五品大員,哪里會去留意。
不等他想出說辭,許元的聲音再次響起,一步步將他逼入絕境。
“卷宗上記錄,根據(jù)報案人王二的證詞,以及仵作的推斷,死者死亡的時辰,大概在戌時?!?/p>
“戌時。”
許元重復了一遍,加重了語氣。
“戌時,天色已黑,距離皇城宵禁,已不足半個時辰。”
“而案發(fā)現(xiàn)場,也就是那曲江池邊,還留有半盆尚未清洗的衣物。”
許元的聲音,在寂靜的公堂中回蕩,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。
“本官再問問各位,她們母女二人,常年以此為生,難道會不知道宵禁的時辰嗎?”
“她們難道會算不清楚,剩下那半盆衣服,在半個時辰之內,根本就洗不完嗎?”
他的問題,一個比一個尖銳,一個比一個誅心。
“若是洗不完,錯過了宵禁,她們又該如何回家?”
許元猛地轉身,雙目如電,死死地盯著已經(jīng)開始渾身冒汗的宋文。
他一字一頓,擲地有聲地給出了自己的結論。
“所以!”
“她們去曲江池邊,根本就不是為了洗衣服!”
此言一出,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深潭,在早已波瀾四起的公堂內外,再次激起千層巨浪。
嗡!
堂外黑壓壓的百姓,那壓抑著的議論聲,瞬間沖破了臨界點,化作了海嘯般的喧嘩。
“不是去洗衣裳?那她們去干什么?”
“許大人說得對??!戌時都快宵禁了,誰家還會去那么遠的湖邊洗衣服,不要命了嗎?”
“這里面果然有鬼!”
一句句的議論,像是一根根無形的鋼針,扎在宋文和王家人的心上。
許元沒有理會鼎沸的民意,他只是轉過身,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,再一次落在了早已面無人色的宋文身上。
他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。
“宋大人,除了這些生活常識上的漏洞,其實還有一樣最明顯的罪證?!?/p>
許元伸出一根手指,遙遙指向那兩具黑漆漆的棺木。
“罪證,就擺在你的面前,擺在所有人的面前。”
他的語氣陡然轉冷,帶著一股森然的質問。
“可是你,卻視若無睹。”
宋文的心臟狠狠一抽,一種不祥的預感,如同烏云般籠罩了他的整個心神。
他強自鎮(zhèn)定,色厲內荏地喝道:
“許元!你休要在此危言聳聽,妖言惑眾!”
“危言聳聽?”
許元笑了,那笑容里,滿是冰冷的譏誚。
他不再與宋文廢話,猛地一揮手,聲如洪鐘。
“來人!”
“開棺驗尸!”
短短四個字,字字千鈞,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。
堂外的百姓們瞬間安靜了下來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兩具棺木上,眼神里充滿了驚懼、好奇,還有一絲絲對真相的渴望。
當眾開棺,當眾驗尸。
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舉動!
“不可!”
宋文發(fā)出一聲驚叫,幾乎是本能地出聲阻止。
“尸身早已入殮,豈能……豈能再受叨擾!此舉有違人倫,大為不敬!”
“不敬?”
許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。
“讓死者沉冤昭雪,是對她們最大的尊敬?!?/p>
“而讓真兇逍遙法外,才是對亡魂最大的褻瀆!”
他不再給宋文任何反駁的機會,目光如刀,掃向那幾個不知所措的衙役。
“本官乃大理寺丞,奉圣上口諭,復查此案?!?/p>
“你們,是想抗旨不遵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