戇就在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之際,前方街角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嘩。
只見一處店鋪門口,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,熙熙攘攘,不時爆發(fā)出陣陣驚呼或是扼腕嘆息之聲。
“嗯?”
李世民眉頭一皺,與長孫無忌對視一眼。
“過去看看?!?/p>
尉遲恭自告奮勇,蒲扇般的大手輕輕一撥,人群便不由自主地向兩邊分開,讓出一條通路。
幾人湊上前去,這才看清了店鋪的模樣。
門楣上掛著一塊嶄新的牌匾,上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:“長田福彩”。
“福彩?”
李世民默念了一遍,眼中閃過一絲疑惑。
這是何意?
再往里看,只見店內(nèi)擺著一張長長的柜臺,柜臺后站著幾個伙計,正在大聲吆喝著。
柜臺前,擠滿了各色人等,有漢人百姓,有胡商,甚至還有些穿著突厥服飾的牧民。
他們手中都捏著一張張巴掌大小的彩紙,正一臉緊張地用指甲或小木片刮著紙上的某處區(qū)域。
“中了!中了!我中了十文錢,哈哈,保本了!”
一個漢子忽然興奮地大叫起來,高高舉起手中的彩紙。
聽到他的話,旁邊的人群立刻投去羨慕的目光。
而更多的人,則是刮開后一臉頹喪,將手中的廢紙扔進一旁的籮筐里,嘴里罵罵咧咧。
“他娘的,又沒中!”
“再來一張!我就不信這個邪!”
李世民看明白了。
這……這分明就是一處賭坊!
只是這賭博的方式,聞所未聞,見所未見,比之尋常的擲骰子、押大小,似乎更加新奇,也更能吸引人。
就在這時,人群中忽然爆發(fā)出一個凄厲的哭喊聲。
“不可能!這絕對不可能!”
一個衣衫襤褸,面色蠟黃的漢子,狀若瘋癲地撲到柜臺前,雙手死死攥著一把被揉成一團的彩紙。
“我買了!我一連買了十幾張!為什么一張都中不了!”
他雙目赤紅,死死地瞪著柜臺后的掌柜。
“你們這定是黑店!里面肯定有鬼!有黑幕!”
他嘶吼著,伸手就要去抓那掌柜的衣領(lǐng)。
“退錢!把我的錢還給我!”
此言一出,周圍瞬間安靜了一瞬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。
那掌柜的是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,面對這瘋癲的漢子,卻是面不改色,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冷笑。
他沒有動,只是輕輕一拍柜臺。
“嘩啦”一聲。
他身后的幾個伙計立刻圍了上來,將那鬧事的漢子團團圍住,一個個面色不善。
“這位客官。”
掌柜的慢條斯理地開口了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遍了每個人的耳朵。
“飯可以亂吃,話,可不能亂說。”
他眼神一厲,盯著那漢子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你說我們店里有黑幕?”
掌柜的冷笑一聲,伸手指了指頭頂?shù)呐曝?,聲音陡然拔高?/p>
“你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,這鋪子是誰的!”
“這,是咱們許縣尊親自開設(shè)的‘長田福彩’!”
“你說許縣尊的店有黑幕,就是說咱們縣尊大人在坑害百姓!就是詆毀我們整個長田縣!”
這一番話,擲地有聲,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勢。
周圍的百姓聞言,看向那鬧事漢子的眼神也變了,從看熱鬧,變成了鄙夷和憤怒。
那漢子被這氣勢一嚇,頓時萎了半截,但仍舊梗著脖子。
“我……我不管是誰開的!輸了這么多,就是有鬼!”
掌柜的嗤笑一聲,俯身向前,壓低了聲音,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。
“再說了,你掏錢來買之前,我可曾把規(guī)矩與你講得一清二楚?”
“這福彩,一張十文錢,頭彩一千兩,二彩五百兩,往下還有二百兩、百兩、十兩……一直到最低的十文不等。”
“中與不中,全憑天命運氣,白紙黑字,童叟無欺?!?/p>
“怎么?”
掌柜的眼神變得如同刀子一般。
“你自己手氣背,祖墳沒冒青煙,輸了錢,就想來我這里撒野?”
“當咱們長田縣是什么地方!”
話音落下,那幾個伙計又向前逼近了一步,兇光畢露。
而這句話,落在李世民的耳中,卻不啻于一聲驚雷。
許縣尊……親自開設(shè)的?
轟!
李世民的腦中,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了。
他那張因美食而稍稍緩和的臉,在這一瞬間,徹底沉了下去,變得比塞外的寒冰還要冷。
好一個許元!
好一個許元啊!
李世民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,雙拳在袖中死死攥緊,指節(jié)都已發(fā)白。
朝廷法度,明文規(guī)定,官吏不得與民爭利,不得經(jīng)商!
更遑論是開設(shè)賭坊這種引人墮落的營生!
這已不是私德有虧,這是國法不容的重罪!
他許元,一個區(qū)區(qū)七品縣令,竟敢如此膽大包天,公然開設(shè)賭坊斂財!
他把大唐的律法,當成了什么?
私通草原吐蕃、宰殺耕牛也就罷了!
現(xiàn)在,又多了一條開設(shè)賭坊!
當真不把朕放在眼中么!
李世民的眼中,殺意凜然。
長孫無忌在一旁,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,他輕輕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,示意他冷靜。
李世民深吸一口氣,強行將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壓下。
他不能在這里暴露身份。
他要看,他要親眼看看,這個許元,究竟還玩了些什么花樣!
他與長孫無忌等人排開人群,緩步走上前去。
此時,那掌柜仍舊死死鎖定在那個鬧事的漢子身上,嘴角的冷笑愈發(fā)濃郁。
“小子,你問我為什么你一張都中不了?”
掌柜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嘲弄。
“規(guī)矩,在你掏錢之前,我的伙計就該與你講得明明白白?!?/p>
“這‘福彩’,一張十文錢,是給大伙兒一個盼頭,尋一個樂子?!?/p>
“有可能讓你一夜暴富,也有可能讓你血本無歸?!?/p>
他頓了頓,用手指點了點柜臺上的彩紙。
“這東西,刮開之前,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?!?/p>
“錢是你自己掏的,紙是你自己選的,最后也是你自己刮的?!?/p>
“命是你自己的,運氣也是你自己的,到頭來,你怨得了誰?”
掌柜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蠻橫。
“再說了,你也不用你那被驢踢過的豬腦子想一想!”
“一張十文錢,要是張張都中獎,那咱們許縣尊是開善堂的么?”
“這鋪子還要不要開下去了?我這滿屋子的伙計,難道都喝西北風(fēng)去?”
這番話,粗鄙,卻又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