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孫無忌的觀察,比李世民更加細(xì)致入微。
李世民聞言,暴怒的情緒稍稍一滯,眼中的殺意卻并未消減。
“秩序?一個區(qū)區(qū)縣令,能有什么秩序,去約束這些桀驁不馴的豺狼?唯一的可能,就是他付出了更大的代價!”
“或許如此?!?/p>
長孫無忌沒有直接反駁,而是換了一個角度。
“可陛下,您難道忘了嗎?”
他的聲音壓得極低,充滿了穿透力。
“自渭水之盟以來,您日夜思慮的,不就是如何徹底解決北方邊患,如何讓我大唐與草原諸部,尋得一條長治久安的相處之道嗎?”
“我們打過,也和過。打,能勝,卻不能根除。和,能安一時,卻不能保一世?!?/p>
“您一直想找到一個法子,一個能讓那些胡人真正敬畏、并且愿意融入我大唐的法子。”
長孫無忌的目光變得灼熱起來,他一字一頓地說道:
“陛下,萬一呢?”
“萬一……這個法子,這個您尋覓了十?dāng)?shù)年的不戰(zhàn)而屈人之兵的無上之策,就在這小小的長田縣呢?”
“嗯???!”
長孫無忌這一番話,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李世民燃燒的怒火之上。
是啊。
渭水之盟。
那是他一生都無法洗刷的恥辱。
雖然后面他讓李靖等人打回了草原,并且將頡利可汗帶回了長安,洗刷了恥辱。
但這并不代表,北方的隱患被徹底解決了。
自古以來,北方游牧民族就與中原王朝有著不可調(diào)和的矛盾,他深知,一旦有一天草原人又強(qiáng)大起來,而中原王朝不再像現(xiàn)在這般強(qiáng)盛,那局勢又將逆轉(zhuǎn)!
想要徹底解決北方的游牧民族問題,可一直都沒有很好的辦法。
可眼下……
李世民看著街上和睦相處的胡人和漢人,他忽然發(fā)覺這眼前的一切,似乎有些不太真實(shí)!
莫非,這許元,解決了這個千古難題?
不過,李世民雖然猜測這其中有許元的功勞,但也沒有放松警惕。
也許,許元真是如他所想,是出賣了某種漢人的利益,才得以維持眼下長田縣的和諧之景呢?
“哼?!?/p>
“朕先留著他的腦袋,我倒要看看,他許元,究竟是國之干城,還是……國之巨蠹!”
說罷,李世民便帶著幾人繼續(xù)往前走。
出乎李世民等人的意料,這長田縣的縣城,竟然出乎意料的大!
他們走了一上午,竟然還沒有逛完!
怪不得,外面要修那么大規(guī)模的城墻,現(xiàn)在李世民才有點(diǎn)懂了。
就這規(guī)模,雖然比不得長安城大,但其他的各個方面,都已經(jīng)大差不差了!
尤其是這里的商品多樣性,以及各種奇特的玩意兒,更是比長安城有過之而無不及!
臨近午時,集市的忙碌高峰已過,人流雖依舊不少,卻多了幾分午前的閑適。
走了一上午,隨行的晉陽公主李明達(dá)到底年幼,她輕輕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角,小臉上帶著一絲倦意。
“爹爹,青兒有些餓了?!?/p>
軟糯的聲音將李世民從沉思中喚醒。
他低頭看向自己最疼愛的女兒,伸手摸了摸晉陽公主的頭頂,目光在街邊掃過。
“輔機(jī),敬德,尋個地方,先用午膳?!?/p>
“喏?!?/p>
長孫無忌應(yīng)了一聲,目光在街邊逡巡。
最終,他的視線落在不遠(yuǎn)處一家看起來頗為干凈整潔的酒樓上。
這酒樓不大,兩層飛檐,門臉是尋常的青磚木梁,沒有奢華的雕飾,只掛著一塊寫著“客來酒家”的樸素招牌,看起來就是個招待南來北往行商的尋常去處。
“陛下,那家如何?”
長孫無忌低聲詢問道。
李世民微微頷首。
他覺得,越是這種尋常的地方,越能看出長田縣真實(shí)的底色。
“就那家吧?!?/p>
幾人信步走了進(jìn)去。
酒樓內(nèi)的大堂寬敞明亮,擺著十幾張四方木桌,此刻已坐了近半的客人,其中既有漢人打扮的商旅,也有幾個胡人圍坐一桌,高聲談笑,氣氛熱烈卻不嘈雜。
一個穿著短褐,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的店小二眼尖,立刻迎了上來。
“幾位客官里面請!想吃點(diǎn)什么?”
李世民等人尋了一處靠窗的清凈位置坐下,心中并未抱太大期望。
邊陲小縣,能有什么佳肴?
長田縣雖然比其他地方看起來要富庶一些,但又能有什么吃食?無非就是些烙餅、粟米飯配上幾樣粗陋的燉菜罷了。
他正準(zhǔn)備隨口讓小二上幾樣拿手菜,卻見那店小二卻已將一張紙遞到了桌前,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。
“客官,這是咱們店的菜單,您幾位看看想用點(diǎn)什么,寫在上面招呼小人一聲就成?!?/p>
菜單?
李世民微微一怔。
長孫無忌也是面露訝異之色,伸手將那張紙接了過來。
在長安,也只有那些最頂級的酒樓,才會效仿宮中食單,制出這等物事,方便貴客點(diǎn)選。
這長田縣的一個尋常酒家,竟也有如此章程?
他將菜單在桌上鋪開,李世民、尉遲恭幾人也湊過頭去看。
只看了一眼,幾人的呼吸便不約而同地頓住了。
那張頗大的麻紙上,用雋秀的楷書,從上到下,分門別類地寫滿了菜名,甚至還分了好幾個類型。
涼菜類、熱炒類、大菜類、湯羹類……
像什么白切雞、涼拌三絲、魚香肉絲、宮保雞丁、麻婆豆腐、回鍋肉……
洋洋灑灑,粗略一數(shù),竟有五六十種之多!
這……
李世民的瞳孔微微收縮。
這份菜單上的菜品之豐富,花樣之繁多,竟是絲毫不遜于長安城里最負(fù)盛名的酒樓天香樓!
甚至,其中有許多菜名,譬如那“魚香肉絲”、“宮保雞丁”,光看名字,他竟是連聽都未曾聽過。
一個邊陲縣城的尋常酒樓,竟有此等底蘊(yùn)?
尉遲恭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,忍不住咂了咂嘴。
“乖乖,這許縣令不光會享受,還真會琢磨吃的。光看這名字,俺老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?!?/p>
李世民沒有做聲,心中卻是念頭飛轉(zhuǎn)。
在他看來,或許是因?yàn)榇说睾鷿h雜居,各方口味不同,為了迎合突厥、吐蕃、西域等各路商賈,才不得不備下如此多的菜色。
然而,就在他目光繼續(xù)向下掃過菜單時,他的眼神,驟然凝固了。
他的視線,死死地定格在了菜單“大菜”那一欄的末尾。
那上面,赫然用加粗的字體寫著幾行字:
火爆牛肉、清湯牛肉、紅燒牛腩。
等等!
……牛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