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澈就怕他們不問。
“如果我是你,我也會這么問?!?/p>
“一個漢人,跑到你的地盤,畫一個天大的餅,說要帶你們發(fā)財,這聽起來,確實像黃鼠狼給雞拜年?!?/p>
這話一出,連宇文戰(zhàn)都愣了一下。
他準備好了一肚子的反駁和怒罵,卻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對方竟然就這么干脆地承認了自己心懷不軌?
其他頭領也是面面相覷,搞不懂江澈葫蘆里賣的什么藥。
江澈環(huán)視一周,將所有人的錯愕表情都看在眼里。
“你們不信我,理所當然,因為我們是敵人,至少曾經(jīng)是,為了草場,為了牛羊,為了活下去,我們打了上百年?!?/p>
“但是宇文戰(zhàn),你問錯了問題。”
江澈伸出一根手指,輕輕搖了搖:“你不該問我為什么要幫你?!?/p>
“你應該問,誰,想要你們所有人的命。”
這句話像一盆冰水,兜頭澆下。
帳篷里的溫度仿佛瞬間降了好幾度。
“什么意思?”
一個性子急的頭領忍不住問道:“除了你們漢人,還有誰?”
江澈沒有理他,只是盯著宇文戰(zhàn),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。
“羅剎。”
宇文戰(zhàn)的瞳孔猛地一縮。
羅剎!
這個名字對草原腹地的部落來說,或許還很遙遠。
但對于他這種處于北疆邊緣的部族,卻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。
那些金發(fā)碧眼,渾身長毛,茹毛飲血的怪物!
他們不像漢人,打仗是為了邊境,為了土地。
那些羅剎人,他們所過之處,寸草不生!
他們會屠光部落里所有的男人,搶走女人和孩子,用頭骨當酒杯!
北邊更遠的一些小部落,已經(jīng)有好幾個徹底消失了,連尸骨都找不到。
只剩下被燒成白地的營帳和風中嗚咽的怨魂。
宇文戰(zhàn)一直以為那只是零星的匪幫,不成氣候。
可現(xiàn)在,從這個深不可測的漢人嘴里說出來,這件事的分量,完全不同了!
這分明是一條用財富和武力構建的防線!
每一個標注出來的驛站,都是一個據(jù)點!
每一支滿載貨物的商隊,都是一支巡邏的軍隊!
他想怒吼,想揭穿這個陰謀。
可他吼不出來。
因為江澈說對了一件事。
羅剎人,是他們所有人的敵人。
一個比大明更可怕,更不講道理的敵人。
如果江澈說的是真的,羅剎人將大舉南下,那首當其沖的,就是他宇文戰(zhàn)的部落!
到那時,別說黃金綢緞,整個部族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!
與亡族滅種的危機相比,被漢人當?shù)妒?,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。
江澈敏銳地捕捉到了宇文戰(zhàn)神情的變化。
“他們像蝗蟲一樣,從極北之地蔓延而來,今天是一個小部落,明天,可能就是你的部落?!?/p>
“你們的弓箭,射不穿他們的甲,你們的彎刀,砍不動他們的盾?!?/p>
“當他們的鐵蹄踏過你的草場時,你拿什么來保護你的女人和孩子?”
“黃金走廊,既是財富之路,也是生存之路!”
“我大明,需要一道屏障,而你們,需要武器,需要糧食,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盟友?!?/p>
“我們有共同的敵人,這,就是我們合作的基礎?!?/p>
帳篷里,江澈描繪的未來,比黃金的誘惑更加真實,更加致命。
眼看火候差不多了。
江澈話鋒一轉,臉上重新露出了商人般的微笑。
“當然,信任不是靠嘴說的?!?/p>
“空口白牙,誰都不會信,我們先做一筆小買賣,如何?”
他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我的商隊就在附近,帶來了十車精鹽,五十車上好的鐵錠,你們草原上缺什么,我清楚。”
鹽!鐵!
這兩個詞一出口,所有頭領的眼睛瞬間就紅了!
草原上最金貴的東西是什么,不是牛羊,不是馬匹,是鹽和鐵!
大明朝廷對這兩樣東西的管控,比邊關的城墻還要嚴。
他們平時用的,都是些粗劣的鹽塊,又苦又澀。
至于鐵器,更是壞一件少一件,珍貴無比。
“你想要什么?”宇文戰(zhàn)的聲音嘶啞干澀。
“馬。”
江澈干脆利落地回答。
“三百匹,你們最好的戰(zhàn)馬。”
“你們驗貨,我收馬,一筆公平的交易?!?/p>
江澈攤開手,姿態(tài)坦誠得不像一個陰謀家。
“這,是我拿出的誠意,也是給你們的一個機會,一個親眼看看,我江澈說話算不算數(shù)的機會?!?/p>
“交易之后,你們是走是留,是敵是友,悉聽尊便?!?/p>
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宇文戰(zhàn)身上。
三百匹戰(zhàn)馬,對于他的部落而言,傷筋動骨,但還不至于元氣大傷。
用三百匹馬,去換救命的鹽和鐵,這筆買賣,怎么算,都透著劃算。
可越是劃算,就越讓人不安。
他把我們這么多人叫到這里,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的機會都不要。
圖什么?
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,想拉著我們一起發(fā)財,順便打羅剎人。
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!
可是……萬一是真的呢。
只要能拿到那批鹽和鐵,就算是被他騙了三百匹馬,也值了?。?/p>
部落里的孩子們,已經(jīng)很久沒嘗過好鹽的滋味了……
一時間,所有頭領的心都亂了。
他們看著江澈那張平靜的臉,仿佛看到一個手持蜜糖與毒藥的魔鬼。
吃下蜜糖,可能會被毒死。
但不吃,眼前的困境,還有未來的危機,又該如何度過?
宇文戰(zhàn)沉默著,粗糙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了許久。
“好!”
“我跟你換!”
宇文戰(zhàn)的話音剛落地。
江澈便朝身后的章武使了個眼色。
章武會意,轉身大步走出帳篷。
片刻后,沉重的車輪碾壓草地的聲音由遠及近。
帳篷的簾子被掀開。
一股混合著咸味與鐵銹的氣息涌了進來。
所有頭領的呼吸都停滯了。
他們看到,一輛輛大車停在外面。
車上堆滿了麻袋和一塊塊黑沉沉的條狀物。
章武走到一輛車前,隨手劃開一個麻袋。
嘩啦一聲。
潔白細膩,如同天山積雪般的鹽粒傾瀉而出。
一個離得近的頭領,下意識伸出手,接住了一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