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離啟明學堂開學,已悄然過去了四個月。
此刻莫青默默的來到了城南的啟明學堂。
還未走近,一陣陣清脆響亮的讀書聲便順著風,飄入了他的耳中。
莫青的腳步微微一頓,臉上露出了驚奇的神色。
他走進學堂,沒有驚動任何人,只是悄悄地站在一間教室的窗外。
教室里,一個年輕的先生正指著一塊黑板,黑板上寫著幾個方塊字。
每個字的上方,都標注著一串被莫青戲稱為豆芽菜的奇怪符號。
“同學們,跟我念,科學!科學,就是格物致知,是探索世界萬物規(guī)律的學問!”
“科學!”
孩子們用稚嫩的聲音齊聲高喊,眼中閃爍著對未知的好奇與渴望。
莫青的目光,落在了第一排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孩身上。
他認得這個孩子,是當初王爺在開學典禮上親自問過話的土著男孩,名叫鷹爵。
四個月前,這個孩子連一句完整的漢語都說不流利。
可現(xiàn)在,他不僅能跟著誦讀,甚至還能在先生提問時。
磕磕巴巴地用新學的拼音,拼出一些簡單的詞匯。
莫青心中感慨萬千。
這種名為拼音的識字法,簡直就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器。
它將識字這個原本需要數(shù)年苦功的門檻,硬生生拉低到了幾個月就能入門的程度。
他又走到另一間教室,這里是格物興趣班。
十幾個半大的孩子,正圍著幾張大桌子。
在一名老工匠的指導下,用木頭、竹片和麻繩,興致勃勃地組裝著什么。
“不對不對,你這個齒輪的卡口偏了,這樣是傳不了力的!”
“先生,我這里成功了!你看,我轉(zhuǎn)動這個搖把,水車真的能把水提起來!”
一個孩子興奮地大叫。
莫青看著那小小的水車模型,看著那清澈的水流順著木槽緩緩流下。
這一塊,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個玩具。
而是未來千千萬萬座工廠里,由蒸汽驅(qū)動的巨大機械臂。
這些孩子,他們在最好的年紀,接觸到的不是之乎者也。
而是力學、結(jié)構(gòu)和這個世界最樸素的真理。
從學堂出來,莫青徑直趕往王府,向江澈匯報。
“王爺,拼音識字法和新編教材之效,遠超臣之預想!”
莫青的語氣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。
“短短數(shù)月,第一批學童已能通讀三百常用字,能進行簡單的加減運算。照此下去,十年,不,或許只需要五年,我們就將擁有一整代具備基礎讀寫與算學能力的年輕人!”
“這還不夠快,也不夠多?!?/p>
江澈放下手中的文件,平靜地說道。
莫青一愣:“王爺,這已經(jīng)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了?!?/p>
“一個啟明學堂,只能培養(yǎng)幾百人。”
“我要的,是整個華夏基業(yè)之下,再無愚昧之民。”
江澈走到地圖前,目光掃過新華城,新金陵城。
以及那些已經(jīng)建立起貿(mào)易據(jù)點和礦場的城鎮(zhèn)。
“傳我命令?!?/p>
“第一,以啟明學堂為藍本,在所有人口超過三千的城鎮(zhèn),全部設立初級公學!所有適齡孩童,無論男女,無論出身,必須免費入學,為期三年?!?/p>
“第二,師資問題,我知道是關鍵?!?/p>
江澈沒等莫青提出疑問,便接著說道:“從啟明學堂,軍中掃盲班以及各級工坊里,選拔一批文化水平較高、頭腦靈活的年輕人,成立師范速成班,由莫青你親自負責?!?/p>
“用三個月的時間,專門培訓他們拼音,基礎算學和新教材的教學方法,然后分配到各地公學擔任先生!”
莫青倒吸一口涼氣。
又是這種大刀闊斧,不拘一格的手筆!
讓工匠和士兵去當老師?
這在舊時代,是任何一個士大夫都無法想象的事情。
但在此刻的華夏,卻顯得如此理所當然。
“臣……遵命!”
莫青深深一揖,“臣必不負王爺所托!”
然而,就在江澈大刀闊斧地推行全民教育,為他的工業(yè)帝國培養(yǎng)零件時。
一股潛藏的暗流,也開始浮出水面。
翰林編書院。
這里匯集了數(shù)十位舊學大儒,為首的,正是當世聞名的大宗師,鄭玄。
這么多天下來,他們的任務就只是整理,編譯,校對那些從故土帶來的浩瀚古籍。
這本是一項清凈而崇高的工作,但最近,編書院內(nèi)的氣氛卻顯得有些壓抑。
幾名老儒生圍在鄭玄的書案前,神色憂慮。
“鄭公,您都聽說了嗎?王爺要在各地廣開公學,教的,卻全是那什么格物、算學,還有那不倫不類的拼音識字!”一名儒生痛心疾首地說道。
“是?。 ?/p>
另一人附和道:“我昨日路過啟明學堂,親眼所見,那些黃口小兒,不讀論語,不習孟子,反倒在玩弄那些木頭齒輪,滿口力啊光的,成何體統(tǒng)!”
“長此以往,國將不國??!”
“孩子們只知奇技淫巧,而不知禮義廉恥,只知算計利益,而不知忠孝節(jié)義,即便國力強盛,與禽獸何異?”
“我等讀書人,豈能坐視圣人之道就此斷絕!”
鄭玄端坐不動,蒼老的臉上溝壑縱橫,他放下手中的毛筆,長嘆一聲。
“老夫何嘗不知?”
他何嘗沒有看到那股新興力量的蓬勃生機。
又何嘗沒有感受到他們這些舊時代之人被邊緣化的恐慌。
一名性格剛直的儒生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鄭公!您是王爺親封的翰林大學士,士林領袖!此事,唯有您出面,向王爺進言,方能挽回萬一!”
“我等已經(jīng)聯(lián)名寫好了一封呈書,懇請王爺在公學之中,增設經(jīng)義課程,以圣賢之言,為孩子們立心,正身!”
說著,他將一封厚厚的呈書,雙手遞到了鄭玄面前。
鄭玄看著那封呈書,沉默了許久。
因為他很清楚,這封信遞上去,會是怎樣的結(jié)果。
但他更知道,如果他什么都不做,他將無法面對自己信奉了一生的道。
“也罷?!?/p>
他緩緩起身,“老夫,便為我等讀書人,去求一個心安吧?!?/p>
正如他說所的那樣,這一次,他就為圖一個心安,至于其他?
那不應該他去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