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文被他問得一愣,下意識答道:“自是按朝廷牌價,鹽每斤八十文,鐵每百斤三貫……”
他的話還沒說完,就被一陣巨大的嘩然聲打斷。
圍觀的百姓和士兵們炸開了鍋。
“八十文?搶錢?。 ?/p>
“咱們王府的鹽才賣五十文一斤!而且還是王爺弄出來的雪花鹽!”
“鐵器也貴了快一半!這是來惠及萬民還是來搜刮咱們的?”
陳文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。
太子殿下的計策,從一開始就建立在錯誤的情報上。
江澈看著他,眼神憐憫得像在看一個傻子,不用想,這家伙估計是剛剛得到休息就立刻馬不停蹄的跑了過來。
其目的自然是想要盡快在朱高熾面前立功,可也不想想,要是這么好辦,為啥之前不辦?
“看來,應天府的諸公,離北平的雪,太遠了?!?/p>
他不再理會呆若木雞的陳文,轉身對自己身后的親衛(wèi)下令。
“傳我將令!”
親衛(wèi)轟然應諾:“在!”
“即日起,北平全境,所有鹽鋪,食鹽售價,再降三成!每斤三十五文!”
人群先是一靜,隨即爆發(fā)出驚天動地的歡呼。
三十五文一斤的鹽,這幾乎是白送!
江澈的手沒有放下,繼續(xù)下令,“所有鐵匠鋪,農具、鐵器,售價再降兩成!務必讓這個冬天,家家有新鍋,戶戶有新犁!”
“王爺千歲!”
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,緊接著,王爺千歲的呼喊聲如同山崩海嘯,響徹云霄。
在這個瞬間,這個稱呼代表了他們的心。
陳文面如死灰,手里那卷華麗的圣旨,此刻重如千鈞,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。
他帶來的那些東西還沒開賣,就已經成了一堆無人問津的廢物。
江澈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,當著所有人的面,狠狠地給了朝廷一記耳光。
他甚至懶得用陰謀,他用的是陽謀,是實實在在的利益,是早已根植于人心的威望。
灰溜溜離開北平的路上,陳文坐在馬車里。
滿腦子都是那些北平百姓和士兵看他的眼神。
不是仇恨,而是一種可憐。
他們仿佛在說:看,又一個從南邊來的蠢貨。
……
書房內,炭火燒得正旺。
江澈手里把玩著一枚鐵制的齒輪,那是工坊新近試做出來的零件,還很粗糙。
但代表了一個新的方向。
“主公,我們這么做,等于徹底和應天府撕破了臉?!?/p>
章武憂心忡忡。
“臉面?”
江澈將齒輪放在桌上,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。
“朱高熾坐上那個位子的時候,臉面就已經撕破了,現(xiàn)在不過是把爛掉的皮肉割下來而已?!?/p>
他站起身,走到巨大的沙盤前。
沙盤上,密密麻麻插著代表鹽場、鐵礦、工坊的各色小旗。
“陳文只是個探路的石子,朱瞻基那小子,比他爹狠,也比他爹聰明。他知道打不過我,所以想用筆桿子和算盤珠子來掏空我的根基?!?/p>
江澈的手指劃過一片代表鹽場的區(qū)域。
“他們想用文化和道統(tǒng)來腐蝕我?想用商業(yè)來沖擊我?想法很好?!?/p>
“可他們忘了,文化和商業(yè),都需要一個載體,這個載體,就是人。而人,首先要吃飯,要活下去?!?/p>
“他們派先生來,我就建更好的學堂,我教孩子們算術、格物、地理,教他們如何讓土地增產,如何造出更鋒利的刀。孔孟之道能幫他們填飽肚子嗎?”
“他們派商人來,我就用更低的價格,更好的貨物,把他們的本錢都賠光!讓他們知道,在北平,誰才是規(guī)矩!”
“他們派說書的來講皇帝仁德,我就讓戲班子去演邊軍將士浴血奮戰(zhàn),馬革裹尸!讓百姓看看,是誰在守護他們!”
章武聽得心驚肉跳。
“傳令下去?!?/p>
江澈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。
“招募南方的巧匠,不管是坑蒙拐騙,還是重金禮聘,把人給我弄來。告訴所有鹽場和鐵礦的管事,我給他們一年時間,產量必須翻倍!誰能革新技術,造出更好的器械,賞金萬兩,封妻蔭子!”
“另外,擴大勘探隊,整個遼東,山川河流,給我一寸一寸地探!我不僅要鐵,我還要銅,要煤!地底下所有能用的東西,全都是我的!”
江澈拿起那枚粗糙的鐵齒輪,緩緩攥緊。
“戰(zhàn)爭,從來沒有變過?!?/p>
春去秋來,寒來暑往,又是兩年。
江源已經八歲了,身量拔高不少,眉眼間褪去稚氣,隱隱有了江澈的輪廓。
江澈沒有請什么大儒來教導兒子。
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,只會把好好的苗子教成下一個陳文。
他親自教,習文,不讀四書五經,先從算術和地圖開始。
江澈的書房里,掛著一幅前所未有的巨大輿圖。
囊括了從應天府到遼東,再到草原深處的廣袤土地。
“爹,我們在這里?!?/p>
江源踮起腳,手指點在北平府的位置。
“對?!?/p>
江澈的聲音在兒子頭頂響起。
“那皇帝老兒在哪里?”
“這里?!?/p>
江源的手指劃過長長一段距離,點在了南方的應天府。
“好遠?!?/p>
“遠嗎?”
江澈笑了笑,“坐船,順流而下,很快。騎馬,日夜兼程,也用不了十天。爹告訴你,只要這世上還有路,就沒有真正遠的地方?!?/p>
他把那枚粗糙的鐵齒輪放在兒子手里。
“記住,路,是人走出來的。規(guī)矩,是強者定下的。知識,不是為了讓你變得有禮貌,是為了讓你變成強者?!?/p>
習武,江澈也不讓他過早練習內家真氣。
他帶著江源在軍營里和那些新兵蛋子一起站樁,一起在泥地里打滾。
軍營里的漢子們一開始還有些拘謹,后來發(fā)現(xiàn)這位小王爺沒半點架子,摔疼了也只是齜牙咧嘴爬起來,身上沾的泥比誰都多,也就漸漸放開了。
他們喜歡這個眼睛明亮,像頭小豹子一樣的孩子。
江源最喜歡的地方,還是城外的工坊。
那里有轟鳴的巨型水車,有燒得通紅的鐵水,有各種奇形怪狀的零件。
每一天,這里都在誕生新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