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高煦接過卷宗,看都沒看,直接扔在了一邊。
“兵力、糧草、布防、弱點。”
樸正昌的額頭滲出了細汗,因為他明白,漢王在考驗他。
這些情報,他當然有,但他原本想的是,一點點地給,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價值。
可現(xiàn)在,漢王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。
“李氏……李氏在義州有私兵約兩千,城防堅固,但其族長李成桂為人貪婪好色,最大的弱點就是他新納的一房小妾,據(jù)說是從南部擄來的美人……”
“崔氏兄弟擁兵三千,皆是山中獵戶,悍不畏死,但兄弟二人面和心不和,為爭奪兵權(quán),早有嫌隙……”
“金庾信……此人最為棘手,乃是前朝名將,深得軍心,手下八百殘兵來去如風,擅長山地游擊……”
樸正昌將自己知道的一切,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。
“很好?!?/p>
朱高煦終于露出一絲笑意,但那笑意卻讓樸正昌感到一陣寒意。
“樸大人,你是個聰明人,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?!?/p>
“為殿下效力,是……是卑職的榮幸?!?/p>
“本王要給你一個,更大的榮幸?!?/p>
朱高煦站起身,走到他的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本王命你為討逆軍監(jiān)軍,隨張龍山將軍,一同出征,先打李氏,再平崔氏?!?/p>
樸正昌的身體猛地一僵。
監(jiān)軍?
讓他這個高句麗降臣,去監(jiān)視大明的將軍。
“殿下……這……這萬萬不可!卑職一介文人,何德何能……”
“本王說你可以,你就可以?!?/p>
朱高煦打斷了他:“本王要的,不是讓你去指揮打仗。而是讓你去告訴義州和咸興的百姓,誰才是他們的救星。”
“用你的身份,去瓦解他們的軍心,告訴那些還在為李氏、崔氏賣命的士兵,歸順大明,才有活路。”
“至于金庾信……”
朱高煦的眼中閃過一絲冷酷:“他的項上人頭,本王會親自去取。”
另一邊,江澈已經(jīng)從新回到了王庭之內(nèi)。
金帳的穹頂之下。
阿古蘭側(cè)坐在鋪著厚厚白狼皮的軟榻上。
江澈跪坐在她對面,親手為她溫著馬奶酒。
“新的工坊圖紙,我已經(jīng)讓商隊送來了?!?/p>
“鞣制皮革,紡織毛料,制作奶酪和肉干,這些東西,賣到關(guān)內(nèi),利潤能翻十倍?!?/p>
阿古蘭的目光落在圖紙上。
比起圖紙上這些,她更習慣彎弓射雕,而不是看這些東西。
“草原的子民,不習慣被圈在屋子里?!?/p>
江澈沒有抬頭,只是將溫好的馬奶酒倒入她的金杯。
“會習慣的?!?/p>
“冬天太長,雪太大,有溫暖的工坊,有吃不完的糧食,沒人愿意去冰天雪地里打仗刨食?!?/p>
阿古蘭無法反駁。
牧民們開始學習耕種,在河流旁開墾田地。
孩子們不再只學騎射,而是捧起了漢人的書籍。
“蒙學的事情,也要抓緊?!?/p>
江澈終于抬眼看她,目光沉靜如水。
“我們的兒子,不能只做個彎弓的莽夫?!?/p>
提到兒子,阿古蘭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。
她的眼神變得柔和,那是她唯一的軟肋。
“我已經(jīng)為源兒請了兩位老師?!?/p>
“一位是漢人夫子,姓宋,據(jù)說是金陵城里有名的學者,另一位是部落里最智慧的巴圖長老,他知道草原上所有的故事和英雄?!?/p>
“很好?!?/p>
“文武兼?zhèn)?,?nèi)外兼修。這才是未來的草原之主該有的樣子?!?/p>
他站起身,走到阿古蘭身后,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。
阿古蘭的身體微微一顫。
“阿古蘭,你要記住。”
“我們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源兒,為了他能坐穩(wěn)這個汗位,為了他不必再像他的祖先一樣,為了一片過冬的牧場就流盡鮮血?!?/p>
“我……我明白?!?/p>
阿古蘭閉上眼睛。
…………
第二天,書房里,炭火燒得正旺。
年僅三半歲的江源,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窄袖胡服,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。
他的面前,擺著兩套截然不同的東西。
左手邊,是漢人宋夫子帶來的文房四寶,一本攤開的《論語》。
右手邊,是巴圖長老帶來的一張小號角弓,一壺羽箭。
宋夫子捻著山羊胡,搖頭晃腦。
“小王子,今日我們學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,此乃圣人之言,為君者,當以學為先……”
一旁的巴圖長老卻不以為然,他拍了拍那張角弓,用蒼老雄渾的嗓音說。
“真正的道理,不在書本里,在風里,在狼的眼睛里!小王子,跟我去射箭,草原的雄鷹,翅膀要從小練硬!”
兩個老師,兩種文化,就在這間小小的書房里,開始了激烈的碰撞。
江源看看這個,又看看那個,小臉上滿是糾結(jié)。
門外,江澈靜靜地站著,透過門縫看著這一切。
他就是要讓兒子從小就處在這樣的撕裂與融合之中。
一個合格的統(tǒng)治者,不能只有一種思維。
他必須懂得漢人的權(quán)謀與制衡,也要擁有草原的勇武與直覺。
……
三個月后,草原上第一批工坊建成。
阿古蘭按照江澈的指示,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典。
嶄新的磚石建筑旁,牛羊被整只地架在火上烤,油脂滴落,滋滋作響。
牧民們換上了新發(fā)的布衣,臉上洋溢著新奇和滿足的笑容。
江澈牽著江源的手,與阿古蘭并肩走在人群中。
他刻意放慢腳步,讓所有人都看清。
這個漢人面孔的小男孩,是跟在他們的可汗身邊,是未來的繼承人。
“看,那就是天可汗?。 ?/p>
“聽說那些不用挨凍的工坊,就是他想出來的!”
“還有那些新種子,比咱們以前種的青稞多多了!”
牧民們的議論聲不大,卻清晰地傳進江澈耳朵里。
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欣喜。
在人群的邊緣,幾個穿著舊式皮袍的部落首領(lǐng)。
正用陰沉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切。
他們的手,始終按在腰間的刀柄上。
“看看吧,巴特爾。”
一個獨眼龍首領(lǐng)低聲對身邊的人說。
“我們的女人和孩子,現(xiàn)在像漢人一樣被圈在房子里紡線,我們的勇士,放下了弓箭,拿起了鋤頭?!?/p>
“阿古蘭,她背叛了長生天!她被那個漢人小子迷了心竅!”
被稱為巴特爾的首領(lǐng),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部落之主。
他看著那個被江澈牽著的孩子,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殺意。
“草原的血脈,怎么能混進漢人的沙子?”
“那個雜種,不配繼承大汗的王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