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允炆的勤王旨意,如同一陣夾雜著血腥味的狂風(fēng)。
一夜之間席卷了大明十三布政使司。
王爵,開國以來,除太祖高皇帝的子孫,何人敢想。
這道旨意,與其說是封賞,不如說是一劑猛藥。
強(qiáng)行注入大明這具病入膏肓的軀體。
它點(diǎn)燃了無數(shù)野心家的欲望,也徹底撕碎了皇室最后的體面。
北地,燕軍大營。
中軍帳內(nèi),燭火通明,將一張巨大的軍事輿圖映照得纖毫畢現(xiàn)。
江澈一身黑色勁裝,手中托著一卷用明黃色絲綢包裹的密報。
那是暗衛(wèi)司用三條人命,從應(yīng)天府送來的。
朱棣高坐主位,手指正按在地圖上“鎮(zhèn)江”的位置。
“說?!?/p>
一個字,沉重如山。
“王爺,建文帝發(fā)了道旨意。”
江澈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,他雙手奉上密報。
“告天下,凡斬王爺首級者,封王。”
帳內(nèi)瞬間死寂。
連帳外巡邏士卒的甲葉摩擦聲,都清晰可聞。
片刻后,朱棣發(fā)出一聲低沉的笑,最后變成了撼動整個營帳的狂笑。
“哈哈哈哈!好!好一個封王!”
他一把抓過密報,展開,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上面的朱批御印。
“朕的好侄兒,這是被逼到絕路了??!”
朱棣將密報拍在桌案上,發(fā)出一聲巨響。
“他以為,一個虛無縹緲的王爵,就能買走本王的命?就能擋住本王的鐵騎?”
江澈垂首而立,靜靜補(bǔ)充道:“這恰恰證明,應(yīng)天府的朝廷,已是黔驢技窮。人心已散,兵無戰(zhàn)心。此乃陛下窮途末路下的瘋狂之舉?!?/p>
朱棣臉上的狂笑漸漸收斂。
“傳姚廣孝、丘福、朱能,議事!”
很快,燕軍的一眾核心文武將官齊聚大帳。
當(dāng)那份荒唐的旨意在眾人手中傳閱一遍后,壓抑的氣氛被一陣哄堂大笑徹底點(diǎn)燃。
“封王?哈哈!他朱允炆也配!”
猛將丘福一巴掌拍在大腿上,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。
“我看他是瘋了!這天下姓朱,異姓封王,他這是要掘了太祖高皇帝的墳??!”
“阿彌陀佛?!?/p>
一身黑袍的姚廣孝雙手合十,臉上卻掛著一絲悲憫的冷笑。
“天子失德,朝綱敗壞,此乃天要亡他,非戰(zhàn)之罪?!?/p>
“說得好!”
朱棣一拳砸在桌上,震得茶杯嗡嗡作響。
“他朱允炆自毀長城,自絕于天下!此等舉動,只會讓天下人看清他的無能和怯懦!”
帳內(nèi)群情激奮,之前因長江天險而產(chǎn)生的一絲凝重,此刻已煙消云散。
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燒著必勝的火焰。
應(yīng)天府的寶座,仿佛已經(jīng)觸手可及。
“王爺,此旨意雖是昏招,卻可為我所用?!?/p>
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他。
江澈迎著所有人的視線,緩緩道。
“可將其原文,一字不改,大量拓印,派人潛入南岸,在南軍防線中四處散播?!?/p>
他頓了頓,繼續(xù)說道:“南軍將士,本就畏懼我軍兵鋒,軍心動搖,如今看到他們的皇帝,竟將希望寄托于刺客之流的江湖手段,而非堂堂正正的百萬王師,他們會怎么想?”
“他們會想,朝廷完了?!?/p>
“他們會想,為這樣一個不惜祖宗規(guī)矩、只顧自己死活的皇帝賣命,值不值得。”
“軍心一散,應(yīng)天府不攻自破?!?/p>
江澈的話音落下,整個大帳再次陷入寂靜。
但這一次,是震撼的寂靜。
姚廣孝看著江澈,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贊許。
朱棣猛地站起身,眼中精光爆射。
“好!就照你說的辦!”
“傳令全軍,飽食三日,磨利兵器!三日之后,大軍渡江,直取應(yīng)天!”
“喏!”
山呼海嘯般的回應(yīng),預(yù)示著一個王朝的末路,和一個新時代的開端。
……
軟禁林青雨的院落,一如既往的清冷。
江澈推門而入時,林青雨正坐在窗邊,怔怔地看著院中那棵枯敗的梧桐。
聽到腳步聲,她身體一僵,卻沒有回頭。
這幾日,她想了很多。
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同僚,想到了應(yīng)天府的皇帝,想到了風(fēng)雨飄搖的大明江山。
可想得越多,心中越是迷茫。
她堅(jiān)守的道,真的對嗎?
“看來你過得不錯。”
江澈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。
林青雨緩緩轉(zhuǎn)過身。
幾日不見,她憔悴了許多,但眼神中的那份倔強(qiáng)依舊沒有磨滅。
“托你的福,死不了?!彼穆曇魩е唤z沙啞的嘲諷。
江澈并不在意她的態(tài)度。
徑直走到她面前,將一份拓印的旨意放在桌上。
“看看吧,你那位皇帝陛下,給你,也給天下忠臣的新旨意。”
林青雨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紙上。
那熟悉的朱批御印,讓她瞳孔猛地一縮。
“斬朱棣首級者……封王……”
每一個字,都像一根燒紅的鐵針,狠狠扎進(jìn)她的眼睛,扎進(jìn)她的心里。
這是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。
何其荒唐!
大明開國,太祖定下鐵律,非朱氏子孫不得封王。
這是祖制,是國本!
可現(xiàn)在,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,為了殺掉自己的親叔叔。
他竟然連祖宗的規(guī)矩都不要了。
他將王爵,這個代表著無上榮耀與權(quán)力的封號,當(dāng)作了懸賞刺客的籌碼!
這還是那個溫文爾雅,滿口仁義道德的建文皇帝嗎?
林青雨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(zhuǎn),手中的紙張飄然落地。
她扶著桌子,才勉強(qiáng)沒有倒下。
一直以來支撐著她的那份信念。
那份“為國盡忠,為君分憂”的信念。
在這一刻,被這張輕飄飄的紙,徹底擊得粉碎。
“為什么……會這樣……”
江澈靜靜地看著她。
有時候,最殘酷的打擊,并非來自敵人的刀劍,而是來自自己信仰的崩塌。
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眼前這個曾經(jīng)是大明最鋒利的刀的女人。
她的心,已經(jīng)死了。
“你可以繼續(xù)在這里住著。”
江澈轉(zhuǎn)身,向門口走去。
“等我破了應(yīng)天府,會讓你親眼看看,你效忠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,一個什么樣的朝廷?!?/p>
門被輕輕帶上,林青雨頹然坐倒在地,將臉深深埋進(jìn)雙膝之間。
壓抑了許久的嗚咽聲,終于從喉嚨深處溢出。
她不是在為自己哭,而是在為那些死去的同袍,為這個即將傾覆的王朝,流下最后一滴眼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