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眼淚終于還是沒忍住。
“我等你?!?p>江澈心中一顫,剛想開口,柳雪柔卻搶先一步。
她低頭看了看江澈身上那件洗得發(fā)白的舊衣,又看了看他腳上快要磨破的草鞋。
“你身上的衣服太薄了,再過段時間就該冷了,我給你做幾件貼身的里衣,再納幾雙厚實的布鞋,穿著上路,也暖和些?!?p>她沒有再問為什么,也沒有再挽留。
既然他決定了,她就為他準(zhǔn)備行囊。
江澈看著眼前的姑娘,她就像一株風(fēng)中的野草,看似柔弱,卻有著驚人的韌性。
他點了點頭,喉結(jié)滾動,只吐出一個字。
“好?!?p>隨即江澈將幾個人全部都叫到了屋內(nèi)。
屋里光線昏暗。
江澈沒說廢話,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,放在了桌上。
布包散開,露出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。
足足有一百多兩。
“這、這……”
徐大牛夫婦的眼睛瞬間瞪圓了,呼吸都停滯了。
“江兄弟,你這是干什么!使不得,使不得!”
曾琴最先反應(yīng)過來,連連擺手。
柳雪柔也攥緊了衣角,不知所措地看著江澈。
“大牛哥,嫂子,你們聽我說?!?p>江澈的臉色很嚴(yán)肅,他將銀子推到徐大牛面前。
“我走了以后,你們手里必須有錢,世道要亂,糧食最重要,用這筆錢,先屯夠糧食,藏好了,別聲張?!?p>他頓了頓,又看向柳雪柔。
“剩下的錢,就存在手里,萬一有什么變故,也好有個盤纏。”
“這錢你們必須收下,不然,我在外面也不安心?!?p>徐大牛嘴唇哆嗦著,看著那包銀子,又看看江澈,這個樸實的漢子眼圈也紅了。
江澈這是在交代后事,是在為他們鋪好未來的路。
這份情,太重了。
他猛地一拍桌子,站起身。
“好!兄弟,這錢,哥收下了!你放心,有哥在,就餓不著雪柔和你嫂子!”
“你在外面,一定要活著回來!”
……
夜深人靜,萬籟俱寂。
江澈穿過院子,來到后院那間獨立的廂房前。
他抬起手,輕輕叩響了房門。
“篤,篤篤?!?p>里面沒有立刻回應(yīng)。
“誰?”
“我,江澈?!?p>屋里的燭火晃動了一下,門閂被拉開。
林青雨穿著一身素凈的寢衣,長發(fā)披散,站在門后。
“這么晚了,有事?”
江澈側(cè)身擠進(jìn)屋里,反手將門關(guān)上。
“明天一早,我就要走了?!?p>江澈開門見山。
林青雨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,似乎并不意外,只是淡淡道。
“嗯,去軍中,路上當(dāng)心。”
江澈搖了搖頭,盯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不是去充軍,是去北平城。”
北平城!
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,在林青雨心中炸響。
她不是柳雪柔那樣的鄉(xiāng)下姑娘,她很清楚,眼下的北平城意味著什么。
那是燕王朱棣的封地!
他要干什么,不言而喻。
“你要去投燕王?”
“你瘋了?!”
這是在造反!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賭命!
“朝廷勢大,燕王被困在北平一隅之地,旦夕可破,你現(xiàn)在去投他,無異于自尋死路!”
林青雨盯著江澈,她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的想法。
可他現(xiàn)在做的,卻是天下第一等的蠢事!
“江澈,你若是不想從軍,我可以想辦法,我能帶你們離開這里,回京城!到了應(yīng)天府,天子腳下,總比在這是非之地強!”
江澈笑了。
這個女人的身份,絕對不單單是一個錦衣衛(wèi)這般簡單。
“回京城?然后呢?看著那個建文小皇帝,被一群只會夸夸其談的腐儒哄騙著,把大明朝的藩王一個個逼反,把整個天下攪得天翻地覆?”
但凡朱元璋還在,甚至是朱標(biāo)哪怕還活著。
他絕對二話不說跟對方走,可現(xiàn)在當(dāng)政的,是朱允炆那個傻逼!
林青雨徹底愣住了。
她從小接受的教育,讓她對皇權(quán)有著天然的敬畏。
可以腹誹皇帝的政策,也從未聽過,有人敢用如此大逆不道的詞語,去形容當(dāng)今天子!
眼前這個男人,不止是瘋了。
可江澈的眼神,清明得可怕。
“你憑什么這么說?”
林青雨的聲音有些干澀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反駁顯得如此無力。
“朝廷大軍百萬,糧草充足,耿炳文、李景隆皆是宿將……”
“宿將?”
江澈笑了,笑聲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。
“耿炳文老則老矣,還算有些本事,可惜,他打不了幾場?!?p>“至于李景???一個在應(yīng)天府斗雞走狗的紈绔子弟,你管他叫宿將?”
“他連真正的戰(zhàn)場都沒上過!”
江澈向前一步,他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,顯得格外有壓迫感。
“你再看看朝廷的兵,京營那群大爺,承平百年,除了會喝兵血、欺壓百姓,還會什么?”
“他們的刀,恐怕連豬都?xì)⒉焕?!?p>“讓他們?nèi)ズ统D旮晒湃似疵谋逼竭呠姶颍磕阌X得誰會贏?”
她不是不學(xué)無術(shù)的閨閣女子,她是錦衣衛(wèi)。
雖然身在江南,但對北方的軍務(wù)并非一無所知。
她知道,江澈說的,恐怕都是真的。
李景隆的為人,在京城勛貴圈子里,根本不是秘密。
京營的糜爛,更是朝堂上年年都有的奏本,只是無人敢真正去動。
可知道是一回事,被人如此赤裸裸地撕開,又是另一回事。
“那……那燕王呢?”
林青雨下意識地反問。
“燕王朱棣!”
“他鎮(zhèn)守北平二十年!他的兵,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!”
“他的將,是跟蒙古鐵騎一刀一槍拼出來的!”
“他們枕戈待旦,只認(rèn)燕王,不認(rèn)什么南京城里的小皇帝!”
“這場仗,從建文帝下令削藩的那一刻起,結(jié)局就已經(jīng)注定了!”
“羊,是斗不過狼的?!?p>林青雨徹底說不出話了。
她呆呆地站在原地,身體微微發(fā)抖。
看著林青雨失魂落魄的模樣,江澈眼中的銳氣漸漸收斂。
他今晚來,不是為了跟她辯論天下大勢的。
“我不是來跟你說這些的?!?p>林青雨猛地抬頭,眼神復(fù)雜地看著他。
江澈避開了她的目光,看向門外漆黑的院子。
“那個姓張的村長,不是什么好東西,現(xiàn)在我在,他不會對大牛哥一家做什么,但是等我一走,他肯定會來找大牛哥一家的麻煩。”
“到時候,我想讓你幫忙。”
這番話,終于將林青雨從剛剛的震驚中,拉回了現(xiàn)實。
比起天下傾覆,一個村長的威脅,顯得如此渺小,卻又如此真切。
這種強烈的反差,讓林青雨的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覺。
“你以為,我就會看著大牛哥一家被人欺負(fù)?”
“徐大牛和嫂子都是老實人,雪柔也是個好姑娘。”
“你管好你自己就行,北平城外,刀劍無眼,別死了?!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