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聲的是內(nèi)閣首輔楊榮，他臉色鐵青，躬身道：“陛下！萬萬不可！親王開府，乃國之大忌！江澈手握北疆?dāng)?shù)十萬雄兵，本就勢大，若再允其自置官屬，與自立王國何異？此例一開，后患無窮??！”
朱高熾沒有說話，但眼中的陰郁更深了。
楊榮的話，說到了他的心坎里。
父皇朱棣馬上得天下，最忌憚的就是手握重兵的藩王。
而江澈，比當(dāng)年的任何一個藩王都更可怕。
他不是朱家的血脈，卻繼承了父皇那一身殺伐果斷的鐵血氣。
他麾下的特戰(zhàn)軍，天狼衛(wèi)，甚至是北平的那些軍隊！
如今更是只聽他一人的號令。
賞？賞什么？給他更多的兵權(quán)？給他更大的地盤？
讓他那座北平城，變成第二個應(yīng)天府嗎？
可若不賞，天下人會怎么看？將士們浴血奮戰(zhàn)，換來的卻是朝廷的猜忌與吝嗇？
軍心一旦散了，瓦剌人若是卷土重來，誰去抵擋？
這道捷報，成了一道送命題，怎么選，都是錯。
朱高熾感到一陣氣悶，他揮了揮手，聲音疲憊。
“此事，容后再議?！?/p>
他瞥了一眼旁邊侍立的太子朱瞻基，發(fā)現(xiàn)兒子同樣眉頭緊鎖。
這讓朱高熾稍感欣慰，又有些悲哀，他們父子，竟被一個臣子逼到了這個地步。
幾天之后，經(jīng)過數(shù)日的再議。
一道不痛不癢的封賞圣旨，由一名小太監(jiān)護送著，慢悠悠送往了北平。
“北平王江澈，忠勇可嘉，特賜黃金千兩，御酒百壇，各色綢緞三百匹，以示嘉獎。欽此?！?/p>
尖細的嗓音在北平王府的大堂里回蕩。
堂下，周悍等一眾剛剛從血水里爬出來的將領(lǐng)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。
周悍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，脖子上青筋暴起。
黃金千兩？綢緞三百匹？這是打發(fā)叫花子呢？！
死去的幾千個弟兄，連他娘的撫恤金都不夠！
他猛地抬頭，想說什么，卻看到了江澈那平靜的眼神。
江澈甚至還笑了笑，對著那宣旨的小太監(jiān)拱了拱手。
“臣，謝陛下隆恩?！?/p>
他親自上前，從托盤里取過那份輕飄飄的圣旨。
小太監(jiān)如蒙大赦，擦著冷汗，一刻也不敢多留，逃也似地離開了王府。
他一走，周悍再也忍不住了。
“王爺！這算什么？朝廷這是把咱們當(dāng)猴耍嗎！弟兄們拿命換來的功勞，就值這點東西？！”
“是啊王爺！太欺負人了！”
“我呸！這賞賜，老子看著都嫌寒磣！”
江澈將圣旨隨手扔在桌上，轉(zhuǎn)身看著他這些殺氣騰騰的部下。
他沒有安撫，也沒有解釋，只是淡淡開口。
“朝廷的賞賜，是朝廷的事?！?/p>
“我們的慶功，是我們的事?！?/p>
“傳令下去，三日后，于城外舉行閱兵大典！”
“所有參戰(zhàn)將士，無論生死，官升一級！賞銀百兩！”
“陣亡者，家屬撫恤翻倍，由王府供養(yǎng)其子女至成年！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，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狂熱，從每個人的胸腔里噴涌而出。
“王爺千歲！”
周悍和章武二人直接單膝跪地。
“王爺千歲！”
山呼海嘯般的吼聲，幾乎要掀翻王府的屋頂。
這一刻，所有將士心中那點因為朝廷賞賜而生的怨氣，煙消云散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對江澈無與倫比的忠誠與崇拜。
朝廷算個屁！他們只認北平王！
三日后，北平城外，旌旗蔽日，鐵甲如林。
數(shù)萬大軍排列成整齊的方陣，肅殺之氣直沖云霄。
江澈身披玄甲，騎著高頭大馬，檢閱著他的軍隊，在他的身后，是無數(shù)自發(fā)前來觀禮的北平百姓。
“天狼衛(wèi)！威武！”
“北平王！千歲！”
百姓們的歡呼聲，與士兵們的口號聲混雜在一起，響徹云霄。
江澈將從瓦剌繳獲的無數(shù)金銀珠寶，直接在閱兵臺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。
成箱的銀元寶，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，發(fā)到了每一個有功將士的手中。
拿到賞賜的士兵激動得滿臉通紅，對著帥臺的方向，用盡全身力氣嘶吼。
這一幕幕，通過東廠安插在北平的探子，以最快的速度傳回了京城。
“北疆軍民，只知有北平王，不知有朝廷！”
當(dāng)朱高熾聽到密探用顫抖的聲音匯報出這句話時，他再也支撐不住。
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。
“噗！！”
一口鮮血噴在了面前的奏折上，染紅了居庸關(guān)大捷那幾個刺眼的字。
“陛下！”
“傳太醫(yī)！快傳太醫(yī)！”
寢宮內(nèi)，亂成一團。
朱高熾劇烈地咳嗽著，眼前陣陣發(fā)黑，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，正在隨著每一次呼吸而流逝。
朦朧中，他看到了太子朱瞻基焦急的臉。
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，卻更加英挺的臉上，除了擔(dān)憂，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冷酷。
朱高死死抓住兒子的手，用盡最后的力氣，喘息道：
“瞻基，江澈此人乃國之心腹大患，必……除之……”
他的聲音越來越弱，最終頭一歪，徹底昏死過去。
朱瞻基扶著父親倒下的身軀，感受著那急促而微弱的脈搏。
他抬起頭，目光越過宮殿的重重飛檐，望向遙遠的北方。
眼神里，沒有了往日的儒雅和沉穩(wěn)，只剩下冰冷的殺意。
其實不用朱高熾提醒他也明白，比起父皇，他繼承了朱棣的戰(zhàn)場意識。
江澈可以從小聽到現(xiàn)在，曾經(jīng)也仰慕過對方。
可正因為如此，他比自己的父親更清楚，江澈的威脅有多大。
這個人，是他未來皇座之下，最大也最危險的一塊絆腳石。
“傳旨?！?/p>
“陛下病重，即日起，由本宮監(jiān)國，總領(lǐng)朝政?！?/p>
他緩緩站起身，錦袍上的五爪金龍在燭火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
“另外，召五軍都督府、兵部、錦衣衛(wèi)指揮使，即刻入宮議事。”
乾清宮西暖閣內(nèi)，朱瞻基端坐于御案之后。
那身明黃色的監(jiān)國袍服穿在他身上，竟沒有半分不合適。
下方，五軍都督府的幾位老將軍、兵部尚書，以及錦衣衛(wèi)指揮使，皆垂首而立。
他們都是跟隨朱棣南征北戰(zhàn)的老臣，見慣了沙場血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