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剩下的人呢？”朱棣終于開口。

“剩下的大多數(shù)，不過是隨波逐流的墻頭草，無足輕重。”

江澈的語氣變得平淡，“殺了，臟了殿下的手，留著，又占了朝廷的米糧?！?/p>

“不如盡數(shù)罷官，流放邊陲，既能讓天下人看到殿下并非濫殺之君，又能省下一大筆開銷，此乃仁德之名，一舉兩得?！?/p>

一番話說完，殿內(nèi)又恢復(fù)了死寂。

龍涎香的煙氣，仿佛都凝固了。

朱棣看著江澈，看了很久很久。

他眼中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。

殺人、誅心、收買、作秀，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。

這才是他想要的手段。

那些在朝堂上爭論不休的文臣，與江澈相比，簡直如同三歲稚童。

“好?！?/p>

朱棣重重一拍御案，“好一個分而治之！”

他站起身，踱步走下御階，來到江澈面前。

“此事若交給你去辦，朕很放心?！?/p>

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
“不過，殺雞儆猴這種事，讓其他去做更合適。”

“朕，有件更重要的事交給你?！?/p>

江澈心中一動。

朱棣湊近他，聲音壓得極低，像是一頭即將暴怒的雄獅。

“朱允炆，跑了。”

短短四個字，讓乾清宮內(nèi)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。

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縮。

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，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。
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的心臟在那一刻，漏跳了一拍。

大軍圍城，水泄不通。

應(yīng)天城內(nèi)的每一條下水道，都塞著暗衛(wèi)司的人。

朱棣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，眼中怒火翻騰。

“宮中大火，燒了整整一夜，尸體倒是找到了幾具，全都燒成了焦炭，面目全非?！?/p>

“但朕不信。”

朱棣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狠勁，“活要見人，死要見尸。朕要一個確切的答案?！?/p>

江澈的腦海中，無數(shù)線索飛速閃過。

這是金蟬脫殼之計。

是誰在背后策劃了這一切。

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，把一個大活人從皇宮里弄出去，這絕非尋常之輩。

等等……

江澈的腦中，忽然閃過一道身影。

一個穿著破舊僧袍，終日念著阿彌陀佛，眼神卻比誰都毒辣的和尚。

姚廣孝。

江澈心里瞬間就透亮了。

好家伙，怪不得。

要是沒有那個妖僧，別說一個朱允炆，就算是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紫禁城。

整個破城計劃，幾乎都是姚廣孝一手策劃。

他對皇宮的布防，對暗衛(wèi)司的行動路線，了如指掌。

若是他有意放水，江澈甚至能想象出那副畫面。

在連綿的宮殿被戰(zhàn)火吞噬，所有人都在搶奪勝利果實時。

那個年輕的皇帝，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，落下了三千煩惱絲。

換上一身僧袍，剃個光頭。

在姚廣孝的掩護(hù)下，混在出城救火的僧人隊伍里，就那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。

誰會去盤查一個和尚。

還是燕王第一謀士，道衍大師的人。

真是絕妙的諷刺。

江澈心中腹誹，面上卻恭敬應(yīng)道：“臣，遵命?！?/p>

“掘地三尺，定為殿下將人找出來?！?/p>

江澈走出乾清宮。

天光刺眼。

乾清宮內(nèi)的龍涎香，仿佛還沾染在他的暗衛(wèi)服上。

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君王威壓。

但此刻，混入京城初夏悶熱的空氣，那味道便淡了，散了。

朱允炆跑了。

姚廣孝放的。

這兩件事，在江澈的腦子里盤旋。

他翻身上馬，動作干脆利落，沒有一絲拖泥帶水。

坐騎不安地刨了刨蹄子。

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隱而不發(fā)的殺氣。

“駕?！?/p>

一聲低喝，他策馬奔出午門，飛魚服的衣角在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。

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巍峨的宮城。

那里現(xiàn)在是勝利者的殿堂，也是無數(shù)冤魂的囚籠。

更是他和那位新主子，心照不宣的棋盤。

……

暗衛(wèi)司衙門，坐落在北城一處不起眼的巷子里。

黑漆大門，沒有掛匾，只有兩尊褪了色的石獅子，無聲訴說著此處的森嚴(yán)與血腥。

江澈的馬蹄聲由遠(yuǎn)及近。

衙門大門無聲地向內(nèi)敞開。

他徑直走進(jìn)最深處的議事堂。

堂內(nèi)燈火通明，四道身影早已筆直站立，如同四柄出鞘的利刃。

暗衛(wèi)司四大隊長：周悍，章武，于青，王酒。

他們是江澈的左膀右臂，也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刀。

“頭兒?！?/p>

周悍甕聲甕氣開口。

江澈擺了擺手，示意不必多禮。

他走到主位坐下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。

整個議事堂內(nèi)，只有這單調(diào)的聲音。

周悍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，他們跟了江澈這么長時間，知道他這個習(xí)慣。

每當(dāng)他露出這個動作，就意味著有天大的麻煩。

“朱允炆，”

江澈終于開口，聲音平靜得可怕。

“活不見人，死不見尸?！?/p>

一句話，如同平地驚雷，炸得四位都督腦中嗡嗡作響。

周悍的拳頭瞬間攥緊，青筋暴起。

“頭兒，這不可能！城門封鎖，水道塞人，他還能插上翅膀飛了？”

“對，就是飛了?！?/p>

江澈的目光掃過眾人，“有人在咱們眼皮子底下，給他遞了一雙翅膀?！?/p>

他沒有提姚廣孝的名字。

這個名字，現(xiàn)在是禁忌。

說出來，不僅解決不了問題，還會動搖軍心。

在暗衛(wèi)司，他江澈就是天，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，天上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。

“火燒皇宮，一片混亂。這是最好的機(jī)會?！?/p>

江澈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，“我判斷，他最可能偽裝的身份，是僧人?！?/p>

于青的眼神動了動，他心思最為縝密，立刻明白了其中關(guān)竅。

“僧人出城救火，名正言順，無人敢攔。尤其是……某些大人物庇護(hù)下的僧人?！?/p>

“沒錯。”江澈贊許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現(xiàn)在，說任務(wù)。”

他站起身，走到墻邊懸掛的應(yīng)天府堪輿圖前。

“章武?！?/p>

“屬下在?！?/p>

“你帶一隊人，繼續(xù)回皇宮廢墟里挖?！?/p>

江澈的手指點在紫禁城的位置。

“挖得仔細(xì)點，動靜鬧大點，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相信，建文帝已經(jīng)葬身火海，尸骨無存。”

“這是障眼法，做給朝堂上那些還心存幻想的老東西們看的。”

章武躬身領(lǐng)命：“明白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