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有柱黑著臉。
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林山,又看了一眼抱頭痛哭的趙勇一家,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他上前一步,粗聲粗氣地沖著林山。
“林山!這事兒,你自個兒說,想怎么了結(jié)?”
話音未落,一直瑟縮在一旁的田春燕猛地尖叫起來,一屁股坐在地上,開始拍著大腿撒潑。
“怎么了結(jié)?他把我男人砍成這樣,骨頭都看見了!這是要殺人??!沒二百塊錢,這事兒沒完!我們就要去公社告他!讓他去蹲大牢,吃槍子兒!”
二百塊!
別說趙勇一家,就連幾個民兵都很震驚。
二百塊錢,在這個年頭,一個壯勞力辛辛苦苦干滿一年,也未必能攢下這個數(shù)。
這哪里是要賠償,這分明是趁火打劫,是要趙勇一家的命!
張鳳霞的哭聲戛然而止,她猛地抬頭,滿臉淚痕,她撲到林山腳邊。
“林山大哥,田春燕嫂子!我們賠,我們砸鍋賣鐵也賠!求求你們,別報警,千萬別報警!他要是被抓走了,我們娘兒仨就真沒活路了?。 ?/p>
“現(xiàn)在知道怕了?晚了!”田春燕眼睛一翻,啐了一口,“早干嘛去了?沒錢?沒錢就拿人來抵!”
“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!”
李有柱忍無可忍,一聲暴喝,震得田春燕渾身一哆嗦。
他指著田春燕的鼻子,怒聲道,“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嗎?林山,我問你,這個家,到底是你當(dāng)家還是這個婆娘當(dāng)家?”
林山被他吼得一愣,又看了一眼胳膊上那猙獰的傷口,嘟囔道:“當(dāng)然……當(dāng)然是我……”
“好!是你當(dāng)家就行!”李有柱往前一逼,蹲下身子,盯住林山的眼睛,“既然是你當(dāng)家,那你自個兒心里也該有桿秤!趙勇為什么砍你,你心里比誰都清楚!今天江大夫在這,我們幾個民兵也在這,大家給你做個見證,你要是想大事化小,咱們就坐下來好好談!你要是聽這婆娘的,非要獅子大開口,行?。 ?/p>
李有柱猛地站起身,聲音拔高。
“咱們現(xiàn)在就去報警!把趙勇抓起來!可你林山也別想跑!你當(dāng)著人家孩子的面,調(diào)戲人家媳婦,這叫什么?這叫耍流氓!流氓罪是個什么下場,不用我教你吧?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!你自個兒掂量掂量!”
林山瞬間打了個冷顫,他太清楚這罪名的分量了,真要是被扣上這頂帽子,別說在青蓮公社,就是在整個鄒縣都別想抬起頭做人,下半輩子就徹底毀了!
他急忙擺著沒受傷的手,聲音都哆嗦了。
“能談!有柱哥,能談!咱們私了,私了!”
李有柱冷哼一聲,這才轉(zhuǎn)過身,看向已經(jīng)停止哭泣,眼神空洞的趙勇。
他的語氣緩和了些,“趙勇,你也是個當(dāng)?shù)娜肆耍悴幌胂肽阕约?,也該為你這兩個娃想想吧?你真進(jìn)去了,他們以后在村里怎么抬頭?背后要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!”
說完,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始終沉默的江沐身上。
“江大夫,你是文化人,見識比我們這些泥腿子多。依你看,這事兒怎么處理最妥當(dāng)?”
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江沐身上。
江沐沒有去看任何人,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趙勇那兩個嚇得瑟瑟發(fā)抖的孩子。
“我只說一句。今天這事,不管是砍人的,還是被砍的,真要鬧到公家那里,記在了檔案上。那就不再是你們兩個人的事,而是你們兩家人的事,你們的兒子,你們的孫子,都會被人戳脊梁骨,你們自己想清楚?!?/p>
趙勇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兒,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,啞著嗓子開了口。
“我認(rèn)。砍傷了他,是我不對,我賠。但要是想訛我二百塊,門都沒有!大不了魚死網(wǎng)破,老子爛命一條,跟他一起上路!”
李有柱見火候到了,重新轉(zhuǎn)向林山。
“林山,你聽見了。給句痛快話,要賠多少,說個實在數(shù)!”
林山眼珠子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他不敢再提流氓罪的事,他捂著胳膊,裝出一副痛苦萬分的樣子。
“我……我這胳膊傷成這樣,起碼兩三個月下不了地,干不了活。我也不多要,就……就五十塊錢!這總行了吧!”
“五十塊?!”趙勇一聽,猛地站起,指著林山的鼻子破口大罵,“你他娘的活該!你那張臭嘴就值五十塊!鳳霞,我們走!讓他報警去!老子不伺候了!”
說著,他拉起張鳳霞就要往外走。
“你給我站??!”李有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,“沖動能解決問題嗎?給我坐下!”
他把趙勇按回木樁上,然后走到院子中央,伸出了一根手指和一只手掌。
“都別吵了!這事我來做主!”他的聲音不大,卻不容置疑,“十五塊錢!外加一只老母雞,給林山補補身子!這事,就這么算了!”
十五塊錢,一只雞。
這個數(shù)字,讓兩家人都愣住了。
對趙勇家來說,雖然肉疼,但咬咬牙還能湊出來。
對林山家來說,雖然離預(yù)期差得遠(yuǎn),但總比鬧到最后自己也落個流氓罪強。
田春燕還想開口,卻被林山一眼瞪了回去。
“行!就按有柱哥說的辦!”林山咬著牙道。
趙勇也沉默了半晌,點了點頭。
“好!我們認(rèn)了!不過得讓高書記給寫個字據(jù),按上手印,省得他們以后再反悔!”
“這個自然!”李有柱點頭。
事情眼看就要了結(jié),趙勇卻突然又抬起頭,盯著林山。
“那他家占了我家地的事,怎么說?”
“等會兒我就拿尺子過來,當(dāng)著大家伙的面,重新給你們兩家量地!”李有柱說道。
“誰的地就是誰的,一分一毫都不能差!以后誰再敢偷偷挪地界石,別怪我李有柱不講情面,直接上報公社,扣光他全家的工分!”
話說到這份上,再無轉(zhuǎn)圜余地。
趙勇站起身,拉著還在抽泣的妻子和驚魂未定的孩子。
“我們……現(xiàn)在就回家抓雞去?!币患宜目?,走出了院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