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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:縣城賣虎,遇舊人

張賢面露苦澀,聲音帶著幾分無力:

“大人,我們這苦寒之地,下屬村落的農(nóng)戶連糠菜都填不飽肚子,男丁之前要么逃荒要么被征召,所剩無幾,又如何開墾得那么多荒地?這分地之事,實屬難辦??!”

伍思遠輕嘆一聲,心情煩躁偏偏這怒火又無法發(fā)泄,當個窮縣城的縣令,真是樁苦差事!

沒半點油水可撈不說,新圣上交代的差事完成不好,還要丟了烏紗、毀了前程。

他低頭沉吟片刻,指節(jié)無意識摩挲著案沿的木紋,抬頭時眼中已多了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絕:

“張縣丞,擬布告!即日起,凡來縣衙分地的農(nóng)戶,免五成賦稅!分地十畝以上者,免三年賦稅!”

張賢神色驟變,額角滲出細汗,連忙上前半步勸阻:

“縣令大人,這……這萬萬不可!免了這么多賦稅,來年秋收若收不上足夠糧食,朝廷追責下來,你我二人怕是承擔不起?。 ?/p>

伍思遠煩躁地揉了揉額角,眉宇間滿是焦灼:
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!圣上催分地的旨意一道接一道,若湊不齊分的畝數(shù),年末這關我們都過不了,又何談明年秋收?先過了眼前這道坎兒再說!”

張賢望著伍思遠凝重的神色,深知此事已無轉(zhuǎn)圜余地,只能無奈點頭:

“確是如此,屬下這就擬定布告,親自貼到城門口,再派人快馬傳遞到各個鄉(xiāng)里,務必讓農(nóng)戶們都知曉?!?/p>

“嗯......去吧”

伍思遠揮了揮手。

冬日天短,夕陽西斜時,橘紅色的余暉灑在安平縣城的土城墻上,泛著一層暗沉的光。

李逸拉著木板車,踩著滿地枯黃的野草,終于望見了城墻輪廓。

城門口圍了不少衣衫襤褸的百姓,老老少少擠在公告欄前,守城士兵手持布告,扯著嗓子反復吆喝:“都來看看啊!縣衙今日新發(fā)的布告,分地免賦稅嘍!分十畝以上直接免三年!”

窮苦百姓大多不識字,擠在人群中踮腳傾聽,有人竊竊私語,有人眉頭緊鎖盤算著。

李逸路過時也被士兵攔下,只得停下腳步聽了幾句,心中暗想:

“齊武帝興農(nóng)的決心倒是不小啊,把壓力全給到了各縣衙,如今這世道,大肆經(jīng)商容易被官差當成肥羊宰,當個種田大戶,有縣衙免賦稅的承諾護著,反倒穩(wěn)妥得很?!?/p>

李逸裹了裹身上的皮襖,拉著木板車向城內(nèi)走。

輕車熟路走到王記酒肆門口,雖戴了頂遮風的皮帽子,將半張臉都遮住,伙計丁二還是一眼認出了他,搓著凍得發(fā)紅的手迎上來:

“唉?李兄弟又來了?這才幾日不見瞧著精神多了!又打到什么好獵物了?”

李逸放下車,擦了把額頭的薄汗:“運氣不錯,打了點好貨,勞煩丁二哥幫我喊下王店主,事關緊要?!?/p>

“好說!”

丁二瞥了眼木板車上蓋得嚴嚴實實的木柴,見李逸神色鄭重,也不敢怠慢,轉(zhuǎn)身快步進店,嘴里還喊著:“東家,李兄弟又來了,說有好貨!”

不多時,身寬體胖的王金石就邁著大步走了出來,狐裘裹著圓滾滾的身子,臉上堆著熱情的笑:

“呀?這才幾天,小兄弟又送好貨來了?”

兩次接觸下來,王金石對李逸已有了基本了解,這小伙子看著年輕,做事卻沉穩(wěn)實在,不偷奸?;蛠淼囊拔抖际巧系蓉浬?,所以他格外客氣。

換做那些耍心眼、以次充好的農(nóng)戶獵戶,他早讓伙計趕人了。

“王店主,借一步說話。”李逸壓低聲音,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板車,神色謹慎。

王金石何等精明,立刻察覺到不對勁,連忙湊到他身邊,肥厚的手掌擋在嘴前:

“小兄弟有話不妨直說,莫非是打到了什么稀罕物?”

李逸附在他耳邊,生命很輕。

王金石的雙眼瞬間瞪大,瞳孔驟縮,臉上的笑容僵住,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,連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:

“嘶……小兄弟,這話可不能亂說??!你可知那大蟲有多厲害?好幾個打獵好手一起去,都未必能活著回來,你……你莫不是在唬我吧?”

李逸早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,轉(zhuǎn)身走到車旁,雙手抓住木柴一角掀開,露出下面血粼粼的龐大軀體,虎首猙獰,獠牙外露,雖沒了皮毛,那股威懾力依舊讓人膽寒。
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

王金石蹲下身,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虎爪,鋒利的爪尖泛著冷光,嚇得他連忙縮回手,眉頭緊緊皺了起來:

“看著體型倒是像,可沒了皮,我如何分辨是不是真猛虎?”

“皮在同伴那兒?!?/p>

李逸干笑兩聲,編了個早已想好的借口:“這次狩獵險象環(huán)生,幾個獵戶一起進山,折了兩個人,三兄弟只有一人活下來,虎皮在他手上保管。王店主要是誠心要,開個合適的價格,我連夜回去跟他商議,定能給你帶回來?!?/p>

“要!怎么不要!多少錢我都要!”王金石的語氣斬釘截鐵。

他就只聽過別的縣富商買到過猛虎,說那虎肉是對男人大有裨益的大補之物,吃一口能抵得上十副補藥!

虎皮更是能辟邪鎮(zhèn)宅、興旺家運的珍奇,有錢都未必能買到。

而且后日便是老母六十大壽,若是宴席上能擺出虎肉、掛上虎皮,別說縣令大人會親臨捧場,整個縣城有頭有臉的人物,不用他去邀請都會主動帶著厚禮上門,這可是天大的面子,能讓他在安平縣城的富商圈子里揚眉吐氣!

李逸抓起一只虎爪,將鋒利的爪尖展示給他看,又指著虎頭的輪廓:

“您看這爪尖的弧度,還有頭顱的大小,這獠牙,絕非普通野獸可比,畫作里的猛虎就是這般模樣?!?/p>

王金石越看越心驚,也越看越意動,眼珠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心里快速盤算著價格。

虎肉雖貴,但終究是吃食,虎皮才是真正的稀罕物!

他咬牙下定決心,出價道:“你們既是有人死傷,價格我自然要公道些,虎肉我給二十文一斤!但有個條件,虎皮必須也賣給我,我出兩萬錢!”

虎皮是稀罕物,安平縣城從未有人交易過,本是無市無價,但王金石志在必得!

沒了虎皮,萬一宴席上有人質(zhì)疑虎肉的真假,他是無從辯解。可若是有虎皮掛在堂上,誰還敢質(zhì)疑?所以這虎皮他必須拿下,哪怕多花點錢也值得。

“如何,李兄弟?”

王金石拍了拍胸脯,語氣帶著幾分豪氣:“你若都賣給我,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王金石的兄弟,在這縣城里,不管是官差還是地痞,沒人敢欺負你!日后你再有好獵物,我一概高價收!”

李逸心中早已樂開了花,差點沒控制住臉上的笑容。

來的路上他就已經(jīng)盤算好了,東西是足夠稀罕的好東西,但必須要有靠譜的買家,而他就只認識王店主一人,所以哪怕價格低出預期他也會痛快賣掉,竟是沒想到王店主會開出超出他預期的高價。

“王店主這話見外了!您是我見過最豪爽最有氣魄的店主,能和您結(jié)交是小子的榮幸,虎皮我明晚上之前就給您送來!”

“這才對嘛!”

王金石后退一步,上下打量著李逸,眼中滿是欣賞:“你小子年紀輕輕,做事卻也痛快,對我胃口,我最討厭那些彎彎繞繞耍心眼的家伙!”

“來人,過秤!”王金石高聲喊了一句。

幾個伙計連忙從后廚跑出來,扛著一桿大秤,看到車上的龐然大物,都嚇了一跳,互相看了看,才敢上前。

四人憋紅了臉,才勉強將虎尸抬起來放在秤盤上,秤桿瞬間被壓得下沉,秤砣滑到最末端,才勉強平衡。

“東家,四百一十一斤!”伙計高聲報數(shù),語氣里滿是震驚。

“我的天老爺,這是什么東西?這么大!比野豬還壯!”

“你看這爪子,鋒利得能劈柴,牙齒也尖得嚇人啊,到底是什么獵物!”

“我也沒見過.....”

幾個伙計在一旁小聲議論,王金石瞪了他們一眼,語氣嚴厲:“都給我閉嘴!趕緊抬后廚去,找塊布蓋嚴實了,誰要是敢把這事泄露出去,立刻滾蛋,工錢一分都別想拿!”

“知道了,東家!”

伙計們連忙應下,不敢再多言,默契地用一塊大黑布將虎尸裹住,合力抬進后廚。

“兄弟,進店坐!一路趕來肯定餓了,咱們喝兩杯!”

王金石熱情地拉著李逸往里走,態(tài)度比之前更顯親近。

“給我兄弟上盤肉,添一大干飯,再拿一壇酒來”

他對著店小二吩咐完,便轉(zhuǎn)身去賬房取錢,等飯菜上齊,他端著一個沉甸甸的大木盒回來,將木盒放在桌上打開,里面是八串穿好的一千枚銅錢,還有二百八十枚零散的小銅錢。

“兄弟,你數(shù)數(shù),總共是八千二百二十錢,一分不少!”

李逸看著這堆銅錢,暗自無語......

八千多枚銅錢,要數(shù)到什么時候?而且這么多銅錢,揣在懷里沉甸甸的,趕路也不方便。

看來賣虎皮的兩萬錢,說什么也得換成銀錠。

“王店主的為人,小子信得過,不必數(shù)了。”

李逸笑著將銅錢一把把塞進懷里,沉甸甸的重量壓得他腰腹微微下沉,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:都說腰纏萬貫,原來這萬貫家財竟是這么沉重的負擔。

王金石在他對面坐下,親自為他倒了一碗酒,他舉起酒碗示意:

“兄弟,我敬你一杯!明天我可是死等你送虎皮來,老母的壽宴,可就盼著這寶貝撐場面了!”

“放心,我定準時送來,絕不誤事?!?/p>

李逸也舉起碗,順帶提了一句:“對了,明日還望店主將虎皮的錢換成銀錠,這銅錢帶在身上實在不便,趕路也不安全。”

“哈哈,好說!別說銀錠,你想要金餅,我也給你換!”王金石仰頭一飲而盡。

李逸也仰頭喝干碗中的酒:“好酒!”

酒足飯飽,李逸辭別王金石,揣著沉甸甸的銅錢走出酒肆。

天色已經(jīng)暗了下來,街上的店鋪陸續(xù)關門,只有幾家燈籠鋪還亮著燈,他打算去上次住的客舍歇息。

剛走到客舍門口,就看到墻角蜷縮著一個女人,在寒風中瑟瑟發(fā)抖。

李逸本是隨意掃了一眼,卻猛地愣住了,那人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竟是有幾分眼熟。

秦心月!

此時的秦心月哪還像是冷艷女俠,完全就是一個落魄的窮苦農(nóng)戶。

聽到腳步聲臨近,秦心月猛地抬起頭,亂發(fā)下的眼睛閃爍著危險的冷光。

見到來人是李逸,她表情一怔隨后連忙將頭埋低,生怕被李逸認出來。

“秦姑娘,是你嗎?”李逸走上前詢問。

見被認出來秦心月重新抬起頭,唇角牽起苦澀的弧度,微微點頭。

“天這么冷,你在這墻角蹲著,會凍出病來的?!?/p>

李逸伸手攙扶她,觸到她的手臂,只覺得冰涼刺骨像摸在冰塊上,忍不住皺了皺眉。

剛帶著秦心月走進客舍,老店主就從柜臺后抬起頭,看到秦心月,臉色立刻沉了下來,不耐煩地揮手:

“去去去!沒錢就別來住店!前兩日你欠的房錢還沒給,念你是個女子我沒為難你,你怎么還敢回來?切莫再來煩我!”

秦心月的臉瞬間漲得通紅,又變得煞白,窘迫地低下頭,嘴唇動了動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李逸連忙從懷里摸出幾枚銅錢,放在柜臺上,笑著打圓場:

“店主莫怪,誤會了,這是我婆娘,性子倔,跟我賭氣一個人跑出來,我尋了她好幾日才找到。她欠的房錢我全補上,另外我們二人再住一晚。”

伸手不打笑臉人,老店主拿起銅錢掂了掂,臉色緩和了幾分:“好吧,不過你們只能睡通鋪了”

“也成,多謝店主!”

李逸沒有在意,拉著秦心月向著里間的通鋪走去,上次他跟何鐵牛也是睡得通鋪。

幾日未見,秦心月又清瘦了幾分,身上和臉都臟兮兮的頭發(fā)也有些蓬亂,就她現(xiàn)在的樣子站在城門那張畫像旁都沒有人能夠認出她。

這個大通鋪能夠睡下十人,已經(jīng)有三人蜷縮著躺在那,李逸拉著秦心月走到最里面,剛坐下就聽到秦心月的腹部傳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響。

李逸苦笑,看似探手入懷,實則從物品欄里將剩下的兩個飯團拿出遞給秦心月:

“秦姑娘快吃吧”

秦心月沒有客氣,接過飯團后大口大口地吃起來,眼角微微濕潤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