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們捫心自問,你們賺多少錢和我有一毛錢的關系?”
“我江振邦拿過你們半點好處嗎?你親爹親媽都不會像我這么幫你們!力排眾議提拔你們做國企高管,又不求回報地手把手帶著你們賺錢?!?/p>
“你們還在這怨天尤人發(fā)牢騷,不用說對不對得起我江振邦,你們能對得起你自已嗎?!”
江振邦的聲音還在包間里回蕩,可屋里的大多數(shù)人都已經(jīng)像被霜打的茄子,別說拿起筷子吃飯,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口。
馬超、喬睿等人把頭埋得低低的,恨不得桌子底下能裂開一道縫,好讓他們鉆進去。
這是江振邦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的面,發(fā)這么大的火。
那股子凌厲的氣勢,像一座無形的山壓在每個人心頭,沉甸甸的,讓人喘不過氣。
包括孟啟辰和李天來,這兩個自詡最了解江振邦的人,也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。
能坐二十人的大包間里,此刻除了江振邦本人的呼吸聲,個個都像鵪鶉似的縮著脖子,寂靜無聲。
這份壓抑的沉默持續(xù)了近十秒。
蕭瀟感覺身邊的氣壓低得嚇人,她鼓起勇氣,伸出纖細的手指,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江振邦的衣袖。
江振邦轉過頭,對著她擠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安撫笑意,隨即臉上的神情又迅速恢復了沉著。
他的語氣雖然不再是剛才那般聲色俱厲,卻依舊是偏冷淡的。
“學一點辯證法吧,同志們,不要遇到困難就瞎喳喳!”
他頓了頓,視線再次掃過全場。
“再說了,什么這個困難,那個困難的?”
“這年頭,做個生意有什么難的?”
江振邦這話一出口,眾人更不敢抬頭了。
“只是看你的執(zhí)行力夠不夠強、膽子夠不夠大;看你有沒有‘一萬年太久,只爭朝夕’的決心;看你有沒有‘可上九天攬月,可下五洋捉鱉’的心氣!”
他話鋒一轉,語氣里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。
“再不濟,你們也要做個陰狠貪婪的冷血資本家,只為賺取利益,用盡一切手段!”
“撒謊、盜竊、欺騙,搶劫……什么手段都可以用!時代變了,白的黑的都可以來,只要能抓住老鼠!”
“還地方保護主義……你們各廠沒有保衛(wèi)科嗎?你們不會給當?shù)氐幕鶎庸倮羯瞎﹩???/p>
“要是沒有這股狠勁兒,趁早向啟辰打報告,辭職做普通職工算了,不要害人害已!”
馬超猛地深吸一口氣,像是下定了天大的決心,猛然抬頭,正要開口:“老大,我們朝陽酒業(yè)一定能……”
“我還沒講完!”
江振邦一個擺手,直接打斷。
馬超的嘴巴張了張,又立刻緊緊閉上,把剩下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。
江振邦端起酒杯,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,這才換上一種推心置腹、語重心長的調(diào)子:“我為什么這么急?”
“我很明確地講,現(xiàn)在形勢非常嚴峻。”
“興寧市的國企改革,因為有我,因為有你們,才是今天這番海清河晏的景象??善渌貐^(qū)呢?是什么鬼樣子?一塌糊涂?!?/p>
“一群妖魔鬼怪披著人皮,光明正大地吃人!”
“而未來,只會更嚴峻。任何改革都是有代價的,從計劃經(jīng)濟到市場經(jīng)濟的改革成本,注定要被我們?nèi)≈苯映袚?,我們就是代價,為什么?”
“地緣政治,內(nèi)向型經(jīng)濟轉型成外向型經(jīng)濟,國際形勢、氣候地理……這都是表因,我跟你們講過了,根本因素就是路線之爭!”
“司機要右轉,我們這幫還處于上個時代、滿腦子集體主義意識觀念的左翼螺絲釘,就必然要被當做燃料狠狠消耗?!?/p>
這番話,他講得不快,卻字字誅心,讓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。
“去年的下崗潮僅僅是一個開始,未來十年,東三省內(nèi)數(shù)以千萬計的國企職工都將會下崗!我們曾經(jīng)的鄰居、親人,將會失去他們賴以為生的飯碗?!?/p>
“他們在農(nóng)村沒有土地,城里又沒有工作機會,這會導致三省經(jīng)濟全面崩盤?!?/p>
“到那個時候,興寧能獨善其身嗎?不可能,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”
“我們現(xiàn)在取得的這點成績,在歷史的大潮面前,渺小得就像一粒塵埃?!?/p>
“如果我們不拼命往前跑,不把興寧的產(chǎn)業(yè)盤子做到足夠大,大到能抵御風浪,那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,都將毫無意義!”
“你們手里的股權會變成廢紙,你們的工廠會重新停擺,你們自已,還有你們廠里數(shù)千名高水平的工人怎么辦?”
“男工只能做黑社會搶劫犯罪,女的就只能做三陪和洗頭妹!”
“想不開?想不開就去死??!吃不起飯,耗子藥總能吃得起吧?”
“這就是市場經(jīng)濟,物競天擇,弱肉強食!”
江振邦講完,便不再多言,自已動筷夾了口菜,又轉頭示意蕭瀟也接著吃,仿佛剛才那番掀起滔天巨浪的話語與他無關。
“老大,我們……”馬超這才找到機會,聲音里滿是誠懇與羞愧:“我們錯了?!?/p>
他這一開頭,喬睿、趙磊等人也立刻緊隨其后,道歉的道歉,表態(tài)的表態(tài),賭咒發(fā)誓,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任務。
“不要挨個敬我了,一起喝一杯吧?!?/p>
江振邦放下筷子,端起酒杯,站起身,分別朝兩桌示意了一下,一飲而盡。
隨后,他便好似忘記了剛才那茬,臉上又掛起了平常的笑容:“這個目標確實有一點小難度,我知道,但還是那句話,必須不打半點折扣的完成!”
“你們要是真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難題,可以找啟辰和天來,他倆和子豪對接,我出面幫你們協(xié)調(diào)?!?/p>
“只要你們能把業(yè)績做出來,把興寧打造成全國的國企改革樣板。到時候,國資局獨立出來,就是順理成章、大勢所趨。”
“而且這個國資局,不止是啟辰和天來的進步階梯,也是你們的跳板和后路,是你們轉入仕途的快車道。”
“今天你把廠子管好了,業(yè)績突出,覺得商海浮沉沒挑戰(zhàn),錢賺夠了,那明天你把手上的股權一賣,我就能安排你到國資局擔任副職,讓你們從企業(yè)家搖身一變成為政府官員?!?/p>
“政商跨界,前途無限??!”
這話一拋出來,挨訓的年輕人們表情微妙的生動起來了。
他們現(xiàn)在還是代理廠長,六個月期限到了之后,大概是由國資、職工、高管等多方組成的董事會商議決定去留,不太可能像之前江振邦那樣,由市組織部正式的任命,獲得行政級別了。
因為除了興科之外的其他企業(yè),都進行了混改,大家也都拿了公司股權,所以現(xiàn)在他們的身份,更偏向于民營企業(yè)家多一些,而非行政干部。
中樞一再強調(diào)政企分開,未來他們估計自已也就是個企業(yè)老總了。
但現(xiàn)在江振邦又給他們謀了另一條出路……
在東國這片土地上,“士農(nóng)工商”的排序自古便刻在骨子里。
做商人賺夠了錢,再去做官?
這多是一件美事??!
不少人都心動了。
一時間,之前所有的畏難情緒被沖散了大半,一個個開始絞盡腦汁,認真思考起如何解決困難,完成那一個億的目標。
酒宴后半場,基本就是在討論工作和生意。
氣氛雖然談不上歡快,但好歹不像江振邦訓話時那么壓抑了。
江振邦教導他們之余,偶爾和身邊的蕭瀟低聲交談。
“你剛剛好兇啊?!笔挒t湊到他耳邊,小聲地嘀咕了一句:“吼那么大聲,給我都嚇一跳?!?/p>
江振邦身子一側,嘿嘿笑著低語:“公平起見,我允許你晚上來我房間,也嚇我一跳?!?/p>
蕭瀟的臉頰瞬間飛上兩抹紅霞,她嬌嗔地瞪了江振邦一眼,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。
兩人親昵的小動作,落在包間角落里一個人的眼中,顯得格外刺眼。
張佳莉默默地將杯中剩下的果酒一飲而盡,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開,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,一陣陣地發(fā)緊。
好苦喲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