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煜也能感受到,張承志的失落。
那點剛剛?cè)计鸬幕鹈?,被‘不足三百’這個數(shù)字,徹底澆滅了。
其他人,也難免氣餒。
李煜也不急,平靜地指出了當(dāng)下眾人最大的誤區(qū)。
“堂堂軍陣,正面相抗?”
他忽然發(fā)出一聲輕笑。
“諸位!莫說是數(shù)百,縱使千百人成陣,也決計經(jīng)不住這些瘋魔了的尸骸沖擊?!?/p>
這不是過去的任何一場戰(zhàn)爭。
它們與過往的任何敵人都有所不同。
敵人沒有刀槍,不懂戰(zhàn)法,卻悍不畏死,無窮無盡。
“倒下的袍澤,或許不久就會變成新的敵人?!?/p>
“這根本是一場沒有勝算的消耗?!?/p>
“所以......如今糾結(jié)兵力多寡,已經(jīng)沒有意義。”
這里沒有曾經(jīng)那般沙場對壘,沒有什么三千丁壯可守一城,一萬勇卒便可必勝的道理。
尸鬼的浪潮,對軍隊的考驗嚴(yán)苛比往日更甚!
管你麾下是三百、八百,還是一千兵。
頂不住……就是頂不??!
一個可堪上陣的少年郎,尚需吃糧贍養(yǎng)十余載。
一具毫無人性的嗜血尸鬼,轉(zhuǎn)化卻只需不足一日。
此消彼長,單純的人數(shù)對比早已失去意義。
我們越來越少,它們只會越來越多。
倒下的人,都會重新加入它們的群列。
這種無可挽回的趨勢,誰能逆轉(zhuǎn)?
......
李煜停步,目光如炬,只獨獨看向張承志。
“張百戶,衛(wèi)城庫中,可有火油?”
這突兀的問題,讓張承志猛地一怔。
他雖不解其意,卻還是憑著本能思索片刻答道。
“現(xiàn)成的火罐,火磚,這些都自然是有的?!?/p>
作為守城必不可少的軍械儲備。
這些東西盡管保存不易,但也是軍事上的必需品。
各地大型武庫囤積,都向來不曾缺少它們的蹤跡。
無非是或多或少的區(qū)別。
可......
張承志眉頭緊鎖,抬眼看向李煜。
“李大人,你想把主意放在這上面?”
不等李煜回應(yīng),他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,語氣凝重?zé)o比。
“行不通的!”
“這東西用來焚燒云梯、沖車這類死物,自無不可?!?/p>
“對旁的向來都不算好用?!?/p>
“黑油與硫磺等物黏稠結(jié)塊兒,分量也不輕?!?/p>
“投少了,火燒不透。”
“多了,既難以遠擲,又難以抑制其威勢?!?/p>
“再加上那些死人會奔行活動,只需一絲火苗蔓延,就可能會將大火帶向全城。”
他的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。
“屆時,尸未清,城先焚?!?/p>
“我等,無異于拖著全城自絕于火海!”
完全是自尋死路。
“除非......”
張承志的話戛然而止。
他雙目圓瞪,死死看著李煜雙眸,仿佛心底已經(jīng)有了個模糊答案。
火攻之計,自古有之,并不稀奇。
就這么愣了半晌,張承志又只是搖頭。
“難!”
“太難了!”
火攻焚尸,聽起來不錯。
可做起來,一著不慎就是玩火自焚。
他顯然是不太看好這種頗為激進冒險的方式。
......
趙懷謙聽得云里霧里,卻被這壓抑到的氣氛同樣搞得心驚肉跳。
他悄悄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趙瑯,才鼓起勇氣,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“不知,兩位大人談及的方法,到底是什么?”
“可否明示?”
火油、火罐、火磚,乃至是火攻,他們都知道。
可唯獨,不知道張承志所說的難,又是難在何處?
“若能,尋一孤地呢?”
李煜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看向張承志,輕聲點出了謎底。
“看來,張大人也想到了?!?/p>
“沒錯,正是甕城。”
不等張承志反應(yīng),趙鐘岳已經(jīng)失聲喃喃,“可火油......卻是在衛(wèi)城?”
此言一出,氣氛霎時凝固。
趙鐘岳無意間,說出了這個計劃最根本,最無解的死結(jié)。
一內(nèi)一外,便是謬之毫厘差之千里。
是啊。
這是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死局。
無法清剿尸鬼,就拿不到火油。
拿不到火油,就無法施展這驚天動地的火攻之計!
話又說回來,如果能平安往返于衛(wèi)城,他們又何必等到今日?
張承志眼中最后一點微光也徹底熄滅了。
他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,滿臉都是認(rèn)命的頹然。
李煜的聲音再度響起,將眾人的思緒拉了回來。
“那若是......城中尸鬼自行離去,甚至傾巢而出呢?”
“張大人,屆時,還覺得沒有可能嗎?”
李煜的問題,讓張承志的心重新懸了起來。
沉思片刻,張承志答道。
“若能引開,此計自然能行。可......”
他話鋒一轉(zhuǎn),滿是苦澀。
“可要引動半城,乃至全城數(shù)千尸鬼,得拿多少條人命去填?”
派人引尸,誰都想得到。
可為什么不真的經(jīng)常這么做,把它們引的更遠?
不是吝惜人命。
亂世人命如草芥,從來都不是只說說的。
而是因為,更實際的危害性。
讓群尸聚集起來,反倒威脅更甚!
局勢也會變得更加的不可控。
原本尚能分而治之的街巷,頃刻間就會被淤積的密密麻麻的尸海填滿每一處空隙。
群體的力量,能吞沒一切。
已非人力所能抗衡。
衙前坊的東門為何遲遲無法收復(fù)?
現(xiàn)有兵卒的戰(zhàn)力貧弱是一方面。
更重要的,還是因為東門坊街之外,貫通全縣的南北主街,仍舊是群尸聳動。
時不時地,還會有不少尸鬼游蕩進入衙前坊。
這也致使衙前坊東面的尸鬼蹤跡,總是清之不凈。
斷不掉其源頭,就殺不絕,推不動,只能陷入眼下這般長久相持的僵局。
......
正當(dāng)眾人沉浸在該讓誰去犧牲送死的無言與沉重中時。
李煜卻忽然笑了,打破了當(dāng)下的平靜。
“各位,不必如此?!?/p>
“誘餌自然用不上坊內(nèi)活人?!?/p>
“況且,這般大事,也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?!?/p>
他環(huán)視眾人,一字一頓,拋出了一個讓他們松了口氣的消息。
“本官麾下斥候,皆備快馬?!?/p>
“正在城外等候。”
聞聽李煜準(zhǔn)備好了人選,在場眾人自然是齊齊松了口氣。
俗話說得好,死道友不死貧道。
既然不是去送死,那自然是萬無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