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意二字,說出口輕飄飄,可真要做起來,卻重若千鈞。
趙瑯雙手負后,在窗前來回踱步,心里不由得犯了難。
好在這里有四個人,又何必他一個苦惱?
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旁側的三人。
“岳兒,舒兒,懷謙,你們都說說,可有想到什么法子?”
最好是既要行之有效,又不能危及趙府根本。
否則這接應,豈不成了引火燒身!
趙鐘岳沉吟片刻,出了個主意。
“父親,左近的高員外家底殷實,府內護衛(wèi)也不少,不如將他們也拉上?”
人多力量大,總是好的。
哪知他話音剛落,一旁的趙懷謙便斷然搖頭,聲音里帶著一絲過來人的世故與釋然。
“少爺,恐怕是不妥!”
少年人還是想簡單了。
人心吶?不足論!
趙懷謙的眼神幽深,像藏著往日里見過的人命官司。
“少爺,府內多建儲庫,飼有馬匹,這都不是秘密。”
庫房多,在外人眼中,何嘗不是意味著趙府儲備的米糧多?
旁人可不知,這趙府庫房里堆得是鹽?是茶?還是布匹綢緞?
他們只愿意相信自已看到的。
他們只看到趙府倉越多,則儲糧愈豐!
他趙懷謙的心思,不也是奔著趙府物儲豐沛,才第一時間逃來的嗎?
雖說他也帶些與趙氏親族主支,抱團取暖的念頭。
可是,作為過來人,他太清楚旁人的陰詭想法。
作為衙役班頭,為了一斗糧殺人的事,往日里他也都沒少見。
他們現(xiàn)今,巡視趙府外院、內院,又何止是單單防備那些瘋人?
可能覬覦趙府糧物的周遭近鄰,同樣是他們的防備對象。
就連那左近高員外府,又何嘗沒在防備著其他生人!
只是衙前坊內的境況,讓大家還沒到那一步罷了。
各家各府的米糧,短期內都不成問題。
可是......
馬匹不一樣。
但凡是想逃出去的,都難保不會把主意打到趙府的馬匹身上。
為了出入塞外草原,趙家對馬匹有著不可或缺的需求。
府內起碼飼了馬匹數(shù)十,其中甚至有十余匹戰(zhàn)馬,專供那些可靠的家生子,護衛(wèi)騎乘,押送趙家的車隊來往遼東邊墻內外。
再蠢的人都知道一個道理......
一騎當五步!
這并非指一騎能敵五卒。
而是指戰(zhàn)馬奔騰起來那股無可阻擋的沖擊力,便是五個精壯步卒一齊沖陣,也未必能比擬其威力!
真到了不得已之時......
群馬奔騰,怎么著也能在百余尸群之中,沖開一條血路?!
這同樣是趙瑯的最后底牌。
真到了需要保留趙家種苗的時候,他也不會狠不下心!
只是,現(xiàn)在還沒被逼到那一步罷了。
“趙班頭所言不妥,僅憑我府內人單力薄。”
“只怕我們連坊墻都靠不過去!更遑論開坊門接應?”
不待趙鐘岳不忿,繼續(xù)辯駁。
一個清冷的女聲卻打斷了他們。
“舅父,表哥,趙班頭?!?/p>
三人聞言,齊齊看向李云舒。
只見她站得筆直,神情冷肅,一字一句,擲地有聲。
“坊內尚有本縣更樓,其上有鼓!”
更樓?
鼓?!
趙瑯心臟猛地一跳,駭然地瞪著自已的外甥女。
“舒兒,你莫不是想?!”
擊鼓?!
三人腦海中同時炸開了這二字。
那是報更的鼓,一擊便可響徹全坊,甚至……半城!
這小女子,想鬧得......可太大了些吧?!
“是,舅父!”
李云舒迎著他震驚的目光,沒有半分退縮,“甥女正有此意!”
三個男人腦中“嗡”的一聲。
看著神色全不似玩笑的李云舒,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,齊齊打了個寒顫。
三人皆腦中急轉,一時無人再能接話。
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全城數(shù)千瘋人被鼓聲吸引,如黑色潮水般洶涌而至的恐怖場景!
三人心底泛起冷意,不由打了個寒顫。
那已經不是單憑人力所能抗衡。
而是宛若洪流的天災浪潮!
“不可?。。 ?/p>
三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,隨即又相互對視,最終目光全部釘在李云舒身上。
盡管都已知曉,被趙家視之如貴的李家小姐,是巾幗不讓須眉。
可也不能如此孤注一擲!
這餿主意,還不如直接放馬引尸呢?!
“咳!咳!”
意識到局面有些失態(tài)的趙瑯,咳嗽幾聲打斷了此刻尷尬場面。
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駭然,聲音干澀地勸道。
“舒兒不要心急,我看,不如......”
話到嘴邊,他卻又咽了回去。
趙瑯頗為不舍的看了眼嫡子趙鐘岳。
這可都是他這個做家主的,留給趙家嫡系血脈的保障。
可是,想想現(xiàn)在......
官兵入城,似乎也就用不上如此死中求活的法子來求存。
這支官兵若真是將門李家的兵???
救下他們?
有著亡妹這一層姻親關系在,此事對趙家有利無害!
這是一場豪賭!
用保命的底牌,去賭一個更大的生機!
甚至以后,他們倚仗這些官兵的地方,還多著呢!
咬了咬牙,趙瑯狠狠道。
“驅馬,設鈴!”
“以馬為餌,誘開尸群!”
話音落下,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。
李云舒清冷的眸子在舅父決然的臉上停頓了一瞬,隨即后退半步,頗為鄭重的斂衽一禮。
“好!甥女全依舅父所言!”
她垂下眼簾,掩去了眸中神采。
擊鼓之策,聲勢浩大,破綻百出,本就是險中之險,她豈會不知?
但若不言掀屋頂,舅父又怎會甘心開此一扇窗呢?
她眉間的一絲郁氣,像被風吹散的漣漪般緩緩平復。
舅父沒看出來嗎?
未必。
雪中送炭?!
這是趙家賣給那坊外李氏武官的一個人情罷了。
趙瑯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旁的書架,那冰冷的觸感,反倒讓他愈發(fā)清醒。
他重新抬眼,瞥向面色平復的外甥女,心中百感交集。
這丫頭,心思玲瓏,平日也算乖巧。
如今卻是對自家人也使起手段來了。
也不對?
那南坊的李氏武官,和李云舒......好似也是自家人?
本家人和母家人之間,這外甥女兒終究還是歪了歪心思,偏到了那頭兒。
也不知她圖個什么?
趙瑯不解。
也罷,也罷!
索性如了她的意。
這世道......
本家人和母家人,最終還是要擰成一股繩,才好求條活路。
“此事,還需一個周詳?shù)恼鲁?。?/p>
也罷,就當是賣這李氏武官一個人情,為趙家日后多留一條路。
趙瑯的聲音有些沙啞,目光掃過其他三人,最終停留在關系最遠的趙懷謙身上。
驅馬,也是要出人......來做的??!
......
李煜可瞧不見衙前坊里,趙府某座閣樓里的人影。
現(xiàn)在登高眺望南坊官兵的,可也不止趙府一處。
但凡是在房頂上,又或是大戶家宅內,還能艱難度日的人。
又有哪個沒聽見南坊那邊的尸吼動靜?
衙前坊內的更多人,也全然登高,看見了登上南坊坊墻觀察的李煜。
這支官兵值不值得倚靠,還是兩回事。
幸存的人們卻又不敢喧嘩,只恐在尸鬼環(huán)伺的境地,自尋死路。
他們只是悄做觀察。
觀察官兵到底有沒有本事,在如今危機四伏的城內,殺尸救人。
屆時,只怕才會有更多的變數(shù)出現(xià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