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道里的腥臭味兒,比坊墻外要濃郁得多。
并非單是來自方才被他們射殺的那六頭尸鬼,而是更深處,浸染在某處巷道磚石土面中的血與肉。
混雜著腐敗、死亡與絕望的氣息,像是無形的爛泥,糊在口鼻上,讓人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。
張芻的盾牌始終護(hù)在身前,不敢松懈。
他不但引路在前,也是四人之中,最容易和尸鬼在轉(zhuǎn)角遭遇的第一人。
他腳下不時還得繞開地上的殘骨,謹(jǐn)防踩上去導(dǎo)致“咔嚓”作響。
在這樣巷道里,再小的聲音也可能會顯得格外刺耳。
每一步,他都落得極穩(wěn),試圖將動靜壓至最低。
身后的李川學(xué)著他的樣子,將身體的重心放低,手中那桿短槍的槍頭,隨時要準(zhǔn)備協(xié)助張芻招架隨時可能游蕩來的尸鬼。
隊伍行動的決斷,由居中的李松掌控。
李松的目光不斷前后游弋,警視著巷道兩側(cè)或開或閉的門扉。
落在最后的李望棟,則是一面警惕后方,一面留意著腳下。
他每一步都緊隨在李松身后半步之內(nèi),既要警惕隨時可能從后方巷道里冒出的危險,又不能和另外三人拉開太遠(yuǎn)。
四人如同一頭多足的甲蟲,沉默而謹(jǐn)慎地在幽暗的巷道中蠕行。
行出約莫二十余步,張芻停下了腳步,舉起持錘的右手。
這很好懂,是停止前進(jìn)的信號。
前方巷道右手邊,一戶人家的院門大開著,門板頗有殘缺。
一股比周圍更加濃烈的惡臭,正從那門縫里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。
避是避不開了,他們肯定要從院門前經(jīng)過。
李松看著靠近門側(cè)的張芻微微側(cè)頭,耳朵翕動,試圖捕捉院子里更細(xì)微的聲響。
沒有嘶吼,沒有啃食聲,只有風(fēng)吹過門縫時,發(fā)出的“嗚嗚”低泣。
張芻回頭,搖了搖頭。
他聽不出來近處有尸鬼活動的動靜,卻又不敢憑此完全排除隱患。
李松指了指院門。
張芻會意,將盾牌微微抬高,護(hù)住面門,一步一步,極其緩慢地朝那院門挪去。
李川緊隨其後,短槍蓄勢待發(fā)。
越是靠近,那股腥臭便越是鉆心刺骨。
張芻用手中盾牌,將院門徹底頂開。
院內(nèi)的景象,讓他瞳孔驟然一縮。
一地狼藉。
藤椅被掀翻在地,碎裂的瓷碗和干涸的暗色血跡混雜在一起。
正對著院門的主屋房門大開,里面一片漆黑,看不真切。
院子角落里,倚墻散落著一地尸塊。
分不清是男是女,誰知道這么一大攤子?xùn)|西,到底是幾個人的尸骸?
張芻的喉結(jié)滾動了一下,心有戚戚。
......
坊中百姓取水,縱使好運逃了回來,身后的尸鬼也可能緊隨而至。
這院門破損,自然是被它們早先破開的。
當(dāng)尸鬼的數(shù)量足夠多,活人甚至不會有尸化的機會,就已經(jīng)被它們分食殆盡了。
張芻不免想起了自已的家,想起了自家婆娘。
家中是不是也是這般光景?
小悅,她……她會不會也……
這個念頭如同一根毒刺,狠狠扎進(jìn)他的心里。
他握著八棱錘的手,青筋暴起,指節(jié)因過度用力而發(fā)白。
“呼……”
他吐出一口濁氣,將所有雜念強壓下去。
......
人就是這般矛盾。
就算是自以為下定的決心,已明的死志,卻也會難免一次次動搖。
到了最后,決心是否依舊?
就只能靠結(jié)果來做評判。
張芻持盾堵在院門。
巷道前后有李川和李望棟各自戒備盯著。
李松走到張芻身后,掃視院內(nèi),見始終沒有動靜,這才道。
“進(jìn)!”
四人魚貫而入。
走在最后的李望棟,試了試門軸無響,還不忘把門框上剩余的半扇院門給掩上。
入坊之后,一直沿著巷子摸索,對他們四人并不是上策。
像這般門戶大開的院子,就省去了破門之類的麻煩,是個現(xiàn)成的好去處。
拋去那支離破碎的殘尸,和濃重的腥臭味,這院子其實也沒什么不好。
或許還能在里面找到他們需要的梯子,木板一類的東西。
兩點之間,最近的永遠(yuǎn)都是直線!
真讓他們四個,順著街巷一路殺到西坊門,怎么想都做不到。
李松瞧著院內(nèi)恰好有三間房,對三人道。
“一人一間,最好手腳麻利些?!?/p>
三人點頭,散開搜尋。
李松則留在院子里,盯著那殘破院門,還不忘拖來藤椅,頂在門后,持弓戒備。
沒多大功夫,張芻先走了出來,在院子里又探查一番后,他走近低聲道。
“李松兄弟,我發(fā)現(xiàn)些情況!”
他指向院子里的一地尸塊,解釋道。
“你看,這尸體乍一看確實像是被群尸爭搶分尸所致?!?/p>
可這里又沒有尸鬼聚攏,太稀奇了。
“但是......方才我卻從中瞧見幾處切痕?!?/p>
似是有人從尸體上割肉......
“雖然此處沒有留下頭顱,無從分辨尸骸的泣血面貌。”
“不過,這一地的尸骸血肉,保留的是不是太完整了?”
張芻有些不大確定的補充道。
“我覺著……它們在被分尸前,或許早就不是活人了?”
鮮血和血肉對尸鬼的吸引力,早已毋需多言。
李松猶疑道,“你的意思是......”
“這是幾具,被人殺死分尸的尸鬼?”
聯(lián)想到方才巷道內(nèi)的拖拽痕跡。
李松低頭細(xì)細(xì)打量,果然是看到從院門到尸堆旁,有些相似的拖拽痕跡。
他點點頭,“確實,這里恐怕就是被人拖走的尸鬼中的一部分?!?/p>
“這些人清理完尸鬼,卻又拖走分尸......”
李松心中疑竇叢生。
拖拽尸鬼,再行分尸……為何要多此一舉?
若為清理,直接焚燒或深埋豈不更穩(wěn)妥?
‘取肉......莫非是為食之?’
很快他又推翻了這些許歪思。
‘不可能!時日尚短,城中百姓,余糧必然未盡!’
......
之后,他們把這個發(fā)現(xiàn)與李川,李望棟二人也做了分享。
李川聞言一愣,眉頭緊鎖,似乎想起了什么。
他口中喃喃,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驚疑,抬頭看向李松。
尸鬼目前不會襲擊同類。
起碼他們一行四人全都沒見到過。
不過,李川卻知道一件事。
不知為何。
當(dāng)初在高石堡內(nèi)清理留下的尸鬼尸骸,后來在第二次前往時,發(fā)現(xiàn)都被其他游蕩來的尸鬼啃食過。
大部分人都不在意,畢竟那些尸鬼連活人都吃,吃個把死尸有什么稀奇?
還是家主李煜曾私下有過幾句猜測,被李川記下了。
李松注意到他的異樣,問道。
“李川兄弟,可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?”
李川解釋道,“家主當(dāng)初帶我等去高石堡,前后進(jìn)了兩次?!?/p>
“第一次入堡,我們清剿過一條街,留下的尸鬼尸骸鋪了一地?!?/p>
“可等我們第二次再從那條街經(jīng)過時,你猜我們看到了什么?”
“那些尸骸……全都被啃得亂七八糟,到處都是其他尸鬼留下的齒痕?!?/p>
“家主說,這些鬼東西可能也有不得不進(jìn)食的需要?!?/p>
感染尸疫的同類尸肉,或許對尸鬼也有一定的吸引力?
李松只能作此猜測。
‘莫非是有人在借此引尸!’
但......只要不妨礙他們此行目的,其實倒也沒必要細(xì)究太多。
他很快便不再在這未知事件上浪費時間。
“先不管它,梯子之類的,尋到了嗎?”
想翻墻過院,他們總得有個合適的工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