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(zhàn)馬的蹄鐵踏在硬實的土路上,發(fā)出清脆而單調(diào)的聲響,在這死寂的環(huán)境里格外刺耳。
李季勒著韁繩,放慢了速度,目光緊緊盯著前方那座孤零零的堡壘輪廓。
西鄉(xiāng)堡。
城墻斑駁,垛口像是殘缺的牙齒。
最讓他心頭發(fā)沉的是,城樓之上,空空蕩蕩,只有幾面旗幟還在風中搖擺。
風吹過垛口,發(fā)出嗚嗚的怪響,像是亡魂在哭泣。
那些難民呢?是進了堡子,還是繼續(xù)向西逃了?
老刀又在哪里?
李季有些緊張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喉結(jié)滾動了一下。
他不敢靠得太近,那片林子里的血跡和拖痕還清晰地印在他腦子里。
“喂——”
他深吸一口氣,朝著那死寂的城墻運足氣力喊了一聲。
“你們這兒還有人嗎?!”
聲音遠遠傳開,撞在冰冷的墻磚上,又散落回寂靜里,只留下幾縷空洞的回音。
喊完這一聲,李季立刻撥轉(zhuǎn)馬頭,馬蹄在原地不安地踏動,做好了隨時狂奔逃命的準備。
他不敢想象,若是這堡子里幾百口人全都變成了那種怪物,然后嘶吼著從涌出來追殺他,會是怎樣一副地獄景象。
心臟擂鼓般狂跳,手心全是冷汗,黏糊糊地攥著韁繩。
這種感覺……就像是多年前,他第一次在戰(zhàn)場上揮刀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時,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顫栗。
就在他幾乎要認定這里已是一座死地,準備打馬回轉(zhuǎn)時——
“有!”
一聲嘶啞、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動地回應,從一側(cè)高聳的箭樓上傳來。
李季猛地抬頭望去。
只見箭樓開放的平臺擋板后面,探出一張臟污不堪、胡子拉碴的臉,那人正拼命地朝著堡外的他揮手,動作幅度大得像是生怕他看不見。
李季剛想再問些什么,確認一下情況。
“吼——”
一聲聲非人的、飽含暴戾與饑渴的嘶吼猛地從堡內(nèi)深處炸響,緊接著,如同點燃了引線,更多的嘶吼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。
西鄉(xiāng)堡那些低矮房屋投下的陰影里,一個接一個僵硬、扭曲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,來回轉(zhuǎn)動著它們毫無生氣的頭顱。
它們似乎不喜歡陽光,本能地躲在陰涼處,如同蟄伏的毒蛇,直到新鮮血肉的氣息將它們喚醒。
尸鬼們可能是本能的節(jié)省能量,也可能是扎根于人類基因的狩獵本能作祟。
更讓李季亡魂大冒的是,就在他視線正對著的那段城墻上,兩個原本靠墻呆坐的尸鬼猛地被驚動,它們毫無征兆地站起,看到李季后直挺挺地朝著城外縱身一躍!
“噗通!”
沉悶的落地聲像是重物砸在爛泥里。
那是兩個從數(shù)丈高的城墻上直直摔下來的尸鬼。
骨骼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,它們的身軀摔成了一灘模糊的爛肉,可怖的是,這兩具爛肉竟然還在地上艱難地蠕動著,試圖朝著李季和他戰(zhàn)馬的方向爬過來!
“操!”
李季嚇得魂飛魄散,想也不想,猛地一夾馬腹,戰(zhàn)馬吃痛長嘶一聲,撒開四蹄就往來路狂奔。
“別走!別走??!幫幫我!”
箭樓上那個幸存者眼看著唯一的希望就要跑掉,發(fā)出了更加凄厲絕望的呼喊。
他被困在箭樓上,沒有吃的,沒有喝的,全靠著本能求生的意志硬撐著,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。
李季的出現(xiàn),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或許是箭樓上那人的喊叫聲更大,更近,吸引了附近那些怪物的注意力,又或許是城墻上只剩下能兩個摔下來的尸鬼,總之,沒有更多的尸鬼從城墻上排隊往下跳。
跑出一段距離,耳聽著后面的動靜似乎并未追來,只有那箭樓上幸存者絕望的哭喊隱隱還在風中飄蕩,李季勒住了受驚的戰(zhàn)馬。
他回頭望去,心臟依舊狂跳不止。
回去?還是就此離開?
回去可能把命丟在這里。
離開……百戶大人的軍令是探明情況。
軍令不是兒戲。
李季咬了咬牙,他回去總歸得帶些什么有用的消息,終究還是沒能徹底掉頭就走。
他小心翼翼地驅(qū)馬又靠近了一些,但依舊保持著一個他自認為安全的、至少能保證第一時間逃走的距離。
“你們這兒到底怎么回事?!”
李季隔著老遠,扯著嗓子沖箭樓上喊道,聲音因恐懼而有些發(fā)顫。
“沒了……都沒了??!”
箭樓上的男人哭喊著,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恐懼,仿佛僅僅是回想,就足以讓他崩潰。
“沒有活人了?。?!”
男人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瞪著堡內(nèi)漫無目游蕩的身影,他嘶啞的聲音里充滿了仇恨。
在底下尸鬼們的嘶吼中,箭樓上的男人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喊著,李季才勉強拼湊出事情的原委。
原來難民來的那天正好輪到他值守望哨,男人貪懶躲在箭樓里打盹,正好避開伍長的視線偷偷懶,卻陰差陽錯地躲過了尸鬼在堡內(nèi)爆發(fā)的第一波感染。
等他半夜被慘叫聲驚醒時,堡內(nèi)已經(jīng)徹底亂了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帶進西鄉(xiāng)堡過夜的難民之中,有人逐漸開始發(fā)狂。
堡內(nèi)的騷亂越演越烈。
有難民借宿的軍戶家中傳出哭喊尖叫。
城墻上值守的什長懷疑是那些外來的難民謀財害命,趕忙帶所有人下去支援,急切之下倒是把箭樓上的男人漏下了。
其實西鄉(xiāng)堡百戶在這第一輪尸鬼爆發(fā)的時候,就被他親自從難民中挑出來的美婦給咬斷了喉嚨。
起初也正是這名美婦的獻身,西鄉(xiāng)堡百戶才同意收留難民們過夜。
結(jié)果釀成了災禍。
最后,嚇破了膽的男人蜷縮在箭樓上面,保住了命。
等到男人白天想下去的時候,他又被城門附近逗留的幾個怪物給嚇到了。
那人血淋淋的腸子直接拖在了地上,被開膛破肚之后,那‘人’卻還在動?
男人只能繼續(xù)孤零零的待在箭樓上,好在蠢笨的怪物并不會爬梯子,它們單憑那動作不協(xié)調(diào)的四肢根本沒辦法爬上高聳的箭樓。
之后男人在箭樓上,呆滯的看著西鄉(xiāng)堡內(nèi)時不時有人被怪物追著逃到某處巷子里,又被越聚越多的怪物分食,死后又拖著殘破的身子加入它們。
后來,他還是能隱約聽到堡內(nèi)一些宅院里傳來零星的哭喊和慘叫,又或是怒吼,最終都歸于平靜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,西鄉(xiāng)堡中數(shù)量越來越多的尸鬼,已經(jīng)不是軍戶們憑借宅院的單薄木門能夠抵擋住的。
到了今天,整個西鄉(xiāng)堡,除了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怪物,似乎……就只剩下他一個活人了。
耳邊只剩下怪物零星的嘶吼。
那種孤單的恐懼,幾乎快讓男人發(fā)瘋。
他迫切的想跟活人說說話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