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開城門!\"
順義堡上的值守士卒,聞言不耐煩的從墻垛后探出腦袋向下望去。
風雪之下他只能瞇著眼眺望,卻是看不真切來人的面目。
為避軍法嚴懲,他只好按例盤問。
“我順義堡乃大順邊疆屯守之重地,怎可因你一言而擅開堡門!”
“城下來人,爾等還是速速通報姓名來歷,待我通報上官再作決斷!”
“去你娘的通報!”
“百戶大人就在這兒,你還想報給誰聽!”
風雪飄飛,堡樓下的人影氣憤的舉起馬鞭直指堡樓戍卒。
\"耽誤百戶救命,老子剁你全家!\"
屯卒李二狗打了個激靈。
馬鞭狠抽城門鐵環(huán),一旁的李煜癱趴在馬背上,他的鮮血順著鐵甲縫隙凍結(jié)成冰棱。
“好你個李二狗,翅膀硬了是吧?!”
“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,我就是你的上官,李順!”
“李百戶和我們巡邊時遭遇北虜游騎,已經(jīng)傷重昏迷......”
“若是百戶再因你耽誤出個好歹,便等著帶你的妻小一并滾出順義堡吧!”
“?。渴抢铐樖查L和百戶......”
\"百戶要是咽氣,老子先拿你填護城河!\"
堡樓上的幾個兵卒聞言慌張極了,他們趕忙朝堡內(nèi)大喊道。
“都是死人嗎?還愣著做什么,快出來開城門!”
順義堡的兵卒們自屋中魚貫而出,趕忙給牛欄里的壯牛套上韁繩。
‘嘎吱......嘎吱......’
伴隨著牲口帶動絞盤的轉(zhuǎn)動,順義堡城門逐漸洞開。
此前在堡樓上的幾個守卒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,立馬就在大開的城門后跪成了一排。
門軸轉(zhuǎn)動聲撕裂北風。十七名當值的兵卒跪成兩排,額頭緊貼雪地。
他們一個個都生怕被上官遷怒,逐出堡籍。
若真是連累一家都成了流民,那他們在這關(guān)外苦寒之地可就再沒了生路啊...
“是卑下等有眼無珠,萬望恕罪??!”
隨著這求饒之言,還有幾人在雪地中不停的叩首乞饒。
“滾開,現(xiàn)在沒工夫計較你們的事!還不快去找軍醫(yī)來!”
李順踹翻擋路士卒,扛著李煜撞開內(nèi)堡木門。
冰渣裹著血塊簌簌掉落,在青石板上砸出猩紅斑點。
......
經(jīng)過堡內(nèi)軍醫(yī)的包扎后,李煜已經(jīng)被親兵送回他家的宅院休養(yǎng)。
李家宅院中的侍女們急得團團轉(zhuǎn),整日輪流侍候昏迷的李煜。
啜泣的侍女恍惚間好像看到李煜的手指動了動,她趕忙試探的問道。
“老爺?......老爺您快醒醒!”
李煜聞言昏沉的睜開眼睛,他感覺自已現(xiàn)在看什么都帶著些重影。
“嗯?......是誰......誰在叫我?”
“太好了,嗚嗚......”
“老爺醒了!老爺醒了!”
侍女雙手遮面,儼然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,惹人憐惜。
“老爺,您可還有感到不適?”
“大夫說了,您被北虜?shù)拟g器擊中顱頂,能活下來實在是萬幸吶!”
......
“北虜......”李煜口中思索著這個詞。
腦海中猛地閃過一年前的刀光血影,一個高大的身影曾為了保護自已而倒下。
那是我的父親?
李成梁。
亦或是......
‘我現(xiàn)在看到的都是幻覺?’
不!不對!
‘不是幻覺!’
李煜的腦海中思緒快速的翻涌。
他混亂的記憶這才被理順,李煜逐漸也意識到自已身上發(fā)生了什么。
‘李維是我......李煜也是我......’
‘沒想到...我竟能有窺破胎中之秘的一天啊。’
李煜原名李維,他上輩子只是個龍國普通的本科大學生,在一次外出寫生的途中,他搭乘的公交卻出了意外。
一個老人和司機發(fā)生了口角,在爭搶中,李維所搭乘的公交撞破護欄翻入了橋下冰冷的河水中。
最終......釀成了慘劇。
李維這一世投胎的是大順朝廷幽州將門李家......的旁支一系。
不過好在,他家這個旁支,也不一般。
有著世襲百戶的鐵飯碗可以坐享富貴。
而李維,現(xiàn)在忝為幽州將門李家族譜中他這一系旁支的獨子......李煜。
不出意外的是,李煜今世的親生父親就是死于北虜之手,生母隨后也因傷感患病離世。
正是由于北虜時不時的南下劫掠,所以李煜剛過雙九年華,便世襲了他已逝親父李成梁的百戶官位。
如此說來,就連這世襲的百戶官......這處塞外屯堡的土皇帝,也是避不開塞外老生常談的北虜侵擾。
李維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臂,急忙問道。
“夏清,我昏迷了幾日?北虜敵情如何?”
這夏清便是他李家的婢女之一,她的父母在其幼時便將其賣入了他李家。
這屯堡中...順義李家的其余侍女,也多是如此來歷。
如今這順義堡中占地最大的李家宅院,其實攏共不過他和幾個侍女居住,而他李煜這根李家獨苗,就是這些女子生存下去所必須倚靠的頂梁柱。
“老爺安心,順義堡上并未燃煙......”
“咱們不遠處的其它屯堡也皆無狼煙,北虜并未南下?!?/p>
少女身子微微一顫,秀眉不自覺地蹙起,似乎在忍耐著什么。
眼里卻又蓄起了淚水。
看著她梨花帶雨的嬌嫩模樣,李煜只得無奈安撫道。
“你看你......那你這還哭個什么勁兒?安心好了,你家老爺我已經(jīng)恢復無恙了?!?/p>
“咱們順義李家可還絕不了戶呢!”
下一刻。
侍女夏清淚眼汪汪的用左手指著依舊被李維拽著的右臂,哭兮兮的解釋道。
“不......不是......”
“是老爺......老爺您捏疼我了......”
經(jīng)夏清一提醒,李煜這才意識到,他這一蘇醒,一身子力氣似乎也是增強了不少。
剛剛情急之下,他的力道也沒個分寸,竟是徒手把侍女夏清的小臂上都捏出了幾道淡淡的於痕。
“夏清,這確是我之過也。”
“這剛醒過來,一時之間使力倒是有些沒輕沒重了?!?/p>
對于李煜的道歉,侍女夏清連連擺手。
她哪敢讓老爺這一家之主,給她這區(qū)區(qū)一介婢女低頭認錯。
“老爺說的這是什么話!夏清自幼蒙李家養(yǎng)育......”
少女隨即搖了搖頭,繼續(xù)堅定的說道。
“我生是李家的人,死是李家的鬼?!?/p>
“只要老爺還好好活著,夏清也就心滿意足了,若是老爺有個三長兩短......”
‘嗚!’
夏清說到動情,又不住的啜泣了幾聲。
“李家上下幾口,生死都維系在老爺一人之身......”
“若是老爺去了,奴婢和姐妹們也只好追隨老爺一同黃泉再見了......”
‘嗚......嗚......’
少女說完就又是一陣啜泣。
李煜斬釘截鐵的否認道。
“說的什么胡話,就算有一天我真死于北虜?shù)断拢銈儙讉€又何苦陪葬......”
說到一半,看著侍女夏清越發(fā)凄苦的表情和漲紅的雙眸,李煜只好作罷。
在侍女夏清看來......
這幽州關(guān)外的苦寒之地,憑她們區(qū)區(qū)幾個李家家養(yǎng)的弱女子,離了順義李家又談何生存呢?
入了這奴籍,便世世代代再無解脫之日了??!
與其等到?jīng)]了主家庇護,淪為被他人肆意處置的賤婢。
還不如,主動陪著待她們甚好的主家,同赴黃泉。
也算是全了平日里的主仆情誼。
李煜無奈,只能在侍女夏清的幫襯下重新躺好,才開口安慰道。
“罷了,不和你說那些喪氣話了?!?/p>
“反正你記著,你家老爺我現(xiàn)在可還活的好好的!”
聞言,夏清終于是破涕而笑。
在這寒苦塞外,沒什么是比自家主心骨還安然無恙更好的消息了。
“嗯!老爺您且安心養(yǎng)傷。”
“家里有我們幾個照應您呢!屯堡的事兒也有您的親族幫襯著,亂不了的!”
李煜低頭,看向自已的雙手。
一陣強烈的割裂感涌上心頭。
‘這雙手,不屬于那個在畫室里握著畫筆的李維......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