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魂去歸來兮,佑爾常勝!”
“英靈不散兮,證吾......常青!”
簡短的,宛若禱告般的呢喃對話,不斷在兵卒之間傳遞。
除去扼守城門坡道拗口的一支精兵,臨時組建的敢死營眾人,皆已在此齊聚,等候軍令。
“我孫邵良,與諸位將士!”
“在此別過!”
沒什么太多寒暄,孫邵良冒險竭力高呼的這兩聲,就已經(jīng)是殊為不易。
當(dāng)然,只他一人之聲,說到底也不過爾爾罷了。
一個個面容死寂的甲士從他身側(cè)走過,不斷地有人與之眼神產(chǎn)生短暫的交匯。
孫邵良不知該如何去形容。
但他只覺得,那些眸底蘊(yùn)藏著太多的深意。
那里面有對生的不舍,有赴死的灑脫,有無法抑制的畏懼,亦有深埋的怯懦。
此時此刻,這支敗軍之中,個人的意志已經(jīng)無足輕重,一切都將被集體所裹挾。
最終,這三百多人只匯成一股孤流,自城墻上涌下。
“殺——!”
他們這些人,真正剩下的時間,無人能斷言其長短。
所以,采用的兌子方式,也就最為簡單粗暴。
帶著哭腔也好,帶著顫音也罷,終究都是化作這最最簡單的一個字。
“殺!”
激蕩的喊殺聲,伴隨著他們,一道迎向北城折返而來的余下群尸。
“吼——!”
“諸位,今退亦死!裹足不前,也只待疫發(fā)身死!”
敢死營中,不時傳出武官呼喝聲,號令左右。
“隨本官迎上去!殺他個夠本兒!”
四位負(fù)傷的營兵百戶,或主動,或被動。
但他們都已在下城之前就真正下定了決心。
是故,三百勇卒在他們的調(diào)度中,仍維持著軍陣章法,沿著衛(wèi)城官街主道,迎頭北進(jìn)。
它們能看到,他們也能看到,亡者與生者的目光在此交匯。
以至于,沿途零星冒出的幾具尸鬼,根本就無人顧及。
‘嘭——’
兩側(cè)士卒用盾牌將其順手擊倒之后,就無人再管。
只是,不待那尸鬼起身,便被緊隨其后的無數(shù)鐵履踏作肉泥。
‘噗嘰......噗嘰......’
足下所踐踏著的黏膩血肉,早已無足輕重。
即便有尸鬼的斷裂枯手仍死死握在甲兵的足踝,亦無需理會。
他們眼前將要迎來的終末,已然無需懼怕所謂傷痛,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奮,正在悄無聲息地激發(fā)透支著他們的體力。
他們已經(jīng)一只腳踏入了地府。
真正邁入,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。
眼中所能容下的,只剩前方!
末路之徒亟待見證的歸宿,必將昭彰!
城墻上,是上千袍澤的默默注視。
今日,將由他們來代為見證,由他們......來銘記。
......
在孫邵良的俯瞰中,城內(nèi)正在發(fā)生的一幕,恍若血肉與鋼鐵的激烈碰撞。
“嘭!”
“嘭——!”
先鋒相撞之初,綿延的撞擊聲便不斷傳出,更有一道道骨裂脆響。
那聲音來自被撞碎骨頭的枯瘦亡尸,來自被群尸蜂擁推擠的甲士手腕。
持盾的右手腕骨,被活生生擠斷,耷拉了下去。
“啊——”
“滾開!滾開......??!”
被數(shù)具亡尸環(huán)抱壓倒的甲士,哪怕踹開一具,亦無法掙脫。
只片刻,敢死營前鋒的整排盾卒,就被淹沒在尸流之下。
只剩下幾個蠕動鼓起的‘肉包’,仿佛在諷刺他們螳臂當(dāng)車的悲情。
隨后有百戶即刻高呼,“槍兵!挺槍!”
盾列間隔二十步外,成排甲兵平舉槍矛。
整隊(duì)盾卒的死,本就是策略的一環(huán)。
如果不能讓它們停下,這場廝殺就注定是徒勞無功的送死。
只需舍棄兩什甲兵,換取片刻停滯,很劃算。
但這,還不夠。
速度還不夠慢!
“甲壹隊(duì)!沖陣!”
一聲令下,極為單薄的一條線列,在官街上,自軍陣前突離。
比起刀刃相加的廝殺,單是對沖造成的狼藉踩踏,就讓雙方無時無刻都在迎來真切的死亡。
見第一列甲兵聞令而動,前隊(duì)統(tǒng)兵百戶滿意的點(diǎn)頭。
他隨即再次看向身側(cè),舉臂高呼。
“甲貳隊(duì),挺槍!”
前隊(duì)堪堪沖出五步之遙,他即刻揮臂,“再沖——!”
又是沖出五步間距。
這百戶回頭看了眼城頭,隨即再次看向前方,目光決絕地深吸了一口氣。
他提起手中長槍,高呼著,“舉槍!”
“沖——!”
就連這百戶自已,亦成為這余下的甲叁隊(duì)中的一員。
就這樣,前隊(duì)打頭陣的五十人,只片刻就消弭無蹤。
......
城墻上,孫邵良癡楞的低聲呢喃道。
“真快啊......”
但是效果,倒也是有的。
尸流越發(fā)緩慢,已經(jīng)卸去了它們好似無可阻擋的奔騰沖勢。
它們推搡著摔倒,起身,互相踩踏,又互相拖累。
單是被踩死擠死的尸鬼,就比前隊(duì)甲兵舍命兌子的數(shù)量還多的多。
其勢頭,正無可避免地弱了下去。
剩下的距離,不足以讓它們與同類拉開距離,再次奔跑撲躍。
余下的將士們,終于有了與之同臺較量的資格。
索性,城內(nèi)就開始了一場混亂無序的殘酷廝殺。
官街上的軍陣很快就被擠破,但抵抗仍未停止。
可他們注定不會等到援軍。
半個時辰......
一個時辰......
直到兩個時辰后,最后一處有甲兵無奈退守的臨街民宅中,喊殺聲驟歇。
尸群,好似正在散開。
孫邵良打從心底明白,他們確實(shí)已經(jīng)竭盡全力,死戰(zhàn)不休。
城內(nèi)街道,目光所及之處,算上新近尸化之甲士,余尸亦不過兩三百具。
這數(shù)量比起最初,已經(jīng)太少,太少......
“孫大人,”王伺恩站在他身邊,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城下諸位將士不愧為邊鎮(zhèn)精卒,咱家還從未見過,這般的......場面?!?/p>
比起此前的層層潰敗,此刻,王伺恩好像又重新認(rèn)識了這些‘丘八’。
一旦拋下累贅念想,他們完全有能力拖著成倍之?dāng)?,一起下地獄!
哪怕......他們的對手,已經(jīng)不能再稱之為人。
恍惚間,王伺恩這才想起,這樣精悍的百戰(zhàn)邊軍,全天下也僅有那么十余萬,陳邊千里之境。
然天下之民......又何其多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