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煜心下一沉。
旁人口中所得,又是所謂的‘隔日、半日、次日......’
這些詞句,倒是讓人頗為耳熟。
恍惚間,好似與這撫遠縣之遭遇,頗有些微妙的重合。
至于,鄭泗谷口中所描述的三根翎羽花旗,李煜自然是不陌生,甚至還很是熟悉。
因為,最低檔,也就是五十里加急的權限,就在他這個駐堡百戶手中。
那所謂的翎羽花旗,他手中亦有一根。
據(jù)他所知,三根加身,那便是五百里加急。
意味著衛(wèi)城千戶所守軍遭遇了諸如叛亂、圍城等重大事項,才會如此鄭重其事。
大順朝廷律例中有這么一條,‘阻其傳信者,夷滅三族,沿途館驛按失職論處,人馬皆斬,兩地之官,削級留用,另待罰懲。’
至于五根羽旗的八百里加急,幾乎只在理論上,鮮少有之。
東征抽調(diào)過后,遼東剩下的大部分邊地將官都沒有這個權限。
畢竟,真正擁有此等告急權限的,大多是邊軍平日里駐地各鎮(zhèn)的總兵官,亦或是戰(zhàn)時兼任都督職權的幽州牧。
鐵嶺衛(wèi)城的境況,李煜不難推斷......
大抵是,先期遭遇尸鬼出沒,有所損傷。
從鄭泗谷等人首先目睹到的信使來看,大概是為了突出重圍,所沾染的血跡。
既然需要突圍......恐怕,是有或多或少的尸群襲擊了鐵嶺衛(wèi)城周遭,而非區(qū)區(qū)的一兩具。
以至于,迫使鐵嶺衛(wèi)千戶不得不緊急聯(lián)絡周遭援軍馳援。
至于,為何不單純指靠那狼煙告急?
大概是因為彼時遼東各地皆狼煙四起,鐵嶺衛(wèi)千戶已經(jīng)不能再指望狼煙起效。
畢竟,就連他自已,也沒有履行往燃煙邊墻墩堡、隘口等地馳援的職責。
唯有遼東郡守所在,遼陽府,才有可能為鐵嶺衛(wèi)提供一批確切的援軍。
思及此處,李煜卻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一處異樣,不由再問。
“你方才說,確有信使自官道南下?”
鄭泗谷連忙點頭,“是!”
李煜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對方,言語道,“可本官自高石衛(wèi),乃至撫遠衛(wèi),皆未曾見過那所謂五百里加急信使的蹤跡!”
鐵嶺衛(wèi)以南,只有這兩衛(wèi),南下通路需二者擇其一,絕無其他可能。
尤其是撫遠縣,極大概率是鐵嶺衛(wèi)五百里加急,求援告急的第一站。
“他難道,還能繞道塞外不成?!”
鄭泗谷大抵是從李煜的重視中,意識到這信使的不一般。
他猶豫了一瞬,卻還是在身旁眾多甲士虎視眈眈的威勢下,說了實情。
“大人,那人......那人早就死在半道兒上了!”
“我們就沿著官道逃了一天,傍晚就在道兒上瞧見了......”
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。
反正,再相遇時,那背插三根翎羽花旗的信使,它正抱著一具馬尸,大塊朵頤,整個人都快要被鮮血泡透了。
其態(tài)可怖,其狀嚇極。
也全賴馬尸足用,那尸鬼才沒工夫搭理他們幾人,許是并未發(fā)現(xiàn)。
“還......還......”鄭泗谷結結巴巴地交代道,“還有后來的幾騎官兵,也是碰上了兩三個?!?/p>
“這些人全都瘋了,還把路旁的一座館驛給禍禍的七零八落?!?/p>
數(shù)十具尸鬼齊聚一驛,幾乎斷絕了生人繼續(xù)沿此道通行的余地。
“嚇得我們只能繞道山林,不敢再行官道坦途?!?/p>
后來,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。
無非就是他們出逃的匆忙,缺衣少糧,于是這些潑皮無賴就重操舊業(yè)。
半途搶了幾戶無辜人家,殺了幾個人,踩著......他們的尸骨,一路南下逃命。
雖然鄭泗谷有意說的模糊籠統(tǒng),是出于生存下的無奈選擇。
但李煜也大致能夠推斷想象。
一些不為人知的角落,生者之間的悲劇,實在難言其數(shù)。
那么......
“沒了?”李煜問道。
鄭泗谷仍未意識到事態(tài)的嚴重性,只下意識回道,“大人,小人都已經(jīng)交代完了!絕不敢有假話!”
李煜頷首,并未駁斥,眼神淡漠,反應平淡的有些滲人。
他只一擺手,鄭泗谷身后甲士就收緊了力道,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,宛如......死狗。
“推下去,斬首待刑!”
李煜口中所言,隨意的仿佛只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“不!大人您不能......”鄭泗谷呆愣后的哀嚎,只換來一塊破布堵嘴,便再也說不出話來,“嗚——嗚嗚——”
然后,自有人把他拖了下去。
李煜隨即看向一旁李順,囑咐道,“告城中諸民,此僚乃作惡匪首,郊野殺人逾十數(shù),惡貫滿盈,罄竹難書?!?/p>
“今由本官親自押解審理,確實無誤。”
“當眾斬首之后,首級懸于門樓,示眾三日,以儆效尤!”
一個丁壯雖說殺了確實可惜,但也沒什么好猶豫的。
鄭泗谷若是冷靜些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從始至終......李煜就沒答應過,能讓他活??!
殺他,不是為了公理、公義,亦不是為了告慰無辜冤魂。
很多事,只是順帶的罷了。
李順疑慮道,“家主,此人體態(tài)健壯,可堪一用,不留下做一死卒嗎?”
顧名思義,死卒需歷戰(zhàn)十場,且每戰(zhàn)不得退,只可勝!
十場過后,方為功過相抵,可赦。
是軍中舊例。
李煜撇了撇嘴,不屑道,“我觀此人油滑狡黠,再加之口舌伶俐,品性低劣,留著他終是個隱患?!?/p>
尤其是,他的身份還是一眾潑皮的‘大兄’,也即是頭目。
這敏感的身份,難保他們以后還會私下串聯(lián)。
解決辦法有二,要么一起殺了,一了百了。
要么,斷其首腦。
余眾威望皆無從服眾,自然更好分化而治,便翻不起風浪。
李煜不喜與之周旋,索性斬草除根,殺一儆百。
身旁的李順了然,也不再多嘴。
一條人命,在這主仆二人的口中,卻好似輕飄飄的,說到底也就這么回事。
可這就是大順朝廷的官兵,如出一轍的一貫作風。
就這,事后砍了頭,懸上門樓,城中百姓還得拍手叫好。
贊上李煜一句,‘青天大老爺,明察秋毫!為民伸冤!’
即便,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,這人到底真的殺了人沒有?
但李大人既然發(fā)了文書,自然就是真的!
這,便是如今的撫遠衛(wèi)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