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戶李銘裹著毛絨大氅,孤立在墻頭,漠然注視著遷民車隊(duì)第二次出堡遠(yuǎn)去。
順義堡過來的幾百口人,算上這一批,已經(jīng)遷走了大半。
下一次,他們怕是就能徹底遷入撫遠(yuǎn)縣。
打心眼里,對李煜這毫不拖泥帶水的舍家而逃,他還是有些欣賞的。
但放到自已身上,眼下就未免還有這樣或那樣的麻煩。
譬如......
‘族長,您不能這般不智?。 ?/p>
‘那撫遠(yuǎn)縣如今是什么地方,咱們后生可都是去過了的!’
‘滿城尸鬼數(shù)千,如何能去得?’
‘信不得!去不得??!’
諸如此類的言論,在一些沙嶺李氏老者口中吐露,時不時的傳入李銘耳中。
他不用想就知道,這是有人故意而為之。
或許是為了等李銘棄堡離開后,圖謀沙嶺堡,提前造勢拉攏人心。
或許是那些逝者家眷不忿,有所怨言,一次撫遠(yuǎn)之行便折了十?dāng)?shù)男兒,心懷怨懟也是尋常。
又或許二者皆有。
凡此種種,李銘皆有思量。
沒過多久,守在宅邸的家丁李望桉快步走上堡墻,抱拳道。
“老爺,那根老頭......他又蹲在府門前不走了。”
家丁李望桉的言語中,并無所謂對長者的敬意。
李銘抬頭望天,似是不為所動。
過了片刻,他才淡淡道,“嗯,知道了?!?/p>
李望桉猶豫過后,還是開口道,“老爺,那人畢竟是族中耆老,是不是......”
說到一半兒,他自已也說不下去了。
這種人,打不得罵不得,甚至連驅(qū)趕都不成。
人家畢竟沒真的闖進(jìn)你家府門,只不過是守在府門前,就等著李銘回府的功夫,才喊上那么幾句。
“呵!”
李銘冷笑,輕輕搖了搖頭。
李有根,名字聽著土里土氣,卻是沙嶺李氏輩分最高的碩果僅存之輩。
族譜上細(xì)究起來,就連百戶李銘還得叫他一聲表叔。
當(dāng)然,一為官,一為民,自然不可能真的如此稱呼相處。
只是其人年過七旬,是故誰也招惹不起他。
李銘也不能明著來,否則一口‘不孝’的大鍋扣到頭上,是怎么也摘不下的。
“這老不死的......”
李銘自嘲一笑。
這招數(shù),有多少年了?
沒想到自已都一把年紀(jì)了,還是會碰上倚老賣老這一招。
用的招數(shù)雖然老套,但沒辦法,誰讓這它真的好用呢?
經(jīng)久不衰!
他倒是不知道,這老家伙圖個什么。
這個時候,李銘倒是好奇的回憶起李煜那小子的處置辦法。
順義李氏的族老......
哦,碩果僅存的就是他祖父留下的義子家丁啊。
李銘嘴角抽了抽,莫名羨慕起李煜的好運(yùn)氣。
李成梁這老鬼,走的倒是突然,卻也著實(shí)給他這兒子留了副干干凈凈的好家業(yè)。
不像他,如今回過頭來,再想收拾這份爛攤子,難免有些束手束腳。
沒辦法,誰讓他那兒子好似尋不回來呢?
李銘沒有自怨自艾太久,他微瞇著雙眼,似是有了主意。
“望桉,你再回去一趟?!?/p>
李銘指了指一處庫房的方向,繼續(xù)道。
“去地窖看看,存冰還有沒有?!?/p>
“然后......回來報(bào)我?!?/p>
盡管有些疑惑,但年紀(jì)輕輕的李望桉深知,他只管聽命就好。
他對這位義父,既敬......且畏。
“喏,老爺!”
他抱拳躬身,轉(zhuǎn)身快步離去。
李銘在城墻上踱步,不時看向自家府宅,嘴中喃喃。
“老夫心善,見不得血?!?/p>
“老叔叔,深秋天寒,萬一病了......可就著實(shí)難治了啊......”
比起解決問題。
恐怕,解決提出問題的人,要更能治根。
‘人如其名啊,根叔,治病治根,自古醫(yī)病皆然。’
李銘腦海中沒什么愧疚,憎惡之類的無用心思。
如今身邊驟然沒了牽掛,他已然可以徹底放開手腳,無所謂后果。
在他啟程,前往撫遠(yuǎn)縣之前。
正好趁著順義堡的人走的差不多了。
有些不必要的‘東西’,還是得想法子提前處理的干干凈凈!
朝廷武官吶,對這些盤外招就不會手生。
李銘只是這幾年給自家孩子鋪路鋪久了,竟是讓人覺得他刀鈍了?
還真是可笑,可嘆。
雖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在背后鼓動,但李銘隱約猜得到,其人誤以為那李煜的一支外援才是他的底氣?
他們走了,堡里的外人空了,人心向背的心思就活絡(luò)了。
錯了!大錯特錯!
李銘抽出腰間佩刀,看了看那透亮如新月般的鋒銳刀刃,不再逗留,隨即收鞘下城。
城頭上的風(fēng)吹久了,頭暈。
然身雖老,卻無妨!
實(shí)與人斗,其樂無窮吶!
李銘眸底透著的一股陰狠勁兒,仿若一匹哀慟老獸,恰懷無處發(fā)泄的仇怨,對著‘無辜者’欲要大肆凌虐一番,以緩心頭之恨!
他的兒沒了,如何不恨!如何不怒!如何不仇!
女兒已然交托出去,便再無顧忌可言!
既觸了霉頭,那便都去死罷!
讓他們也再開開眼,當(dāng)年,他李銘到底是憑什么在族中站住的腳跟!
李銘突然止步,看向堡墻上戍守的兵卒,竟是兀自咧嘴笑了起來。
“倒是忘了,這一什兵還在?!?/p>
這兵,是李煜吩咐順義堡之人留下的護(hù)兵,幫著他把守府邸的。
畢竟,派了幾個家丁跟著舒兒東去之后,他身邊的人手,著實(shí)匱乏的緊。
“而且......”他看向西南方,自語道,“堡外,這些小鬼還在?!?/p>
這‘鬼’,是自沈陽府方向來的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