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著趙懷謙打包票似的保證,李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目光落在那張諂媚討好的臉上,心中卻是一片清明。
雖未親歷,亦曾遍聞。
朝廷府衙當(dāng)差的都是什么德行,他一清二楚。
趙懷謙和他手底下那幫差役,絕非什么善男信女。
他們這樣的小吏,身上必然會帶著市井慣有的陋習(xí)......
平日里,會占攤販的便宜,出入酒樓食肆也會白吃白喝。
吹毛求疵的說,他們之中,怕是沒一個是真正‘干凈’的。
但這世上的事,本就不是非黑即白。
單純用好壞來定論這些人,都太幼稚。
水至清則無魚,這些混跡市井的官府爪牙,就像一把沾了泥污的快刀,雖有瑕疵,卻瑕不掩瑜。
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,吏員本就是官僚意志的延伸,他們的行事準(zhǔn)則,無非是看人下菜碟罷了。
上官清廉,他們便收斂爪牙。
上官貪婪,他們就變本加厲。
仔細(xì)說來,他們這樣的吏員是不配標(biāo)榜自我的,上行下效才是常態(tài)。
他們在官場的常態(tài)......只有灰色。
是黑是白,全憑上意。
是故,長治久安之關(guān)鍵,不在胥吏,系于李煜一人而已。
他手握生殺予奪之權(quán),方是定鼎之器。
而李煜真正看重的,是這群人身上旁人難以企及的本事。
那便是他們常年辦差,養(yǎng)成的毒辣眼力,攢下的豐富經(jīng)驗。
殺人放火李煜在行,手底下的親衛(wèi)們更是其中好手。
但這些,與眼下的治民無益。
若有偷盜、傷人,甚至是命案。
如何勘驗現(xiàn)場,順藤摸瓜,揪出真兇?
這些市井緝查、順藤摸瓜的門道,才是趙懷謙等地頭蛇一時無可替代的看家本領(lǐng)。
李煜抬手,止住了趙懷謙的侃侃而談,平淡道,“眼下百姓安居無患,全賴趙班頭盡心竭力,本官心知肚明?!?/p>
趙懷謙忙起身拜禮,惶恐道,“卑職不敢!”
李煜話鋒一轉(zhuǎn),看似隨意地敲打道,“這順義堡軍戶,多是我李氏族親?!?/p>
“我信他們,如信已身。”
“蓋因同譜同祖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爾。”
這些順義李氏族親,都可以是他這個族長的耳目。
用吏治民,以民監(jiān)吏。
這上下互挾之態(tài),才是今日以后,撫遠(yuǎn)衛(wèi)城內(nèi)里的全新面貌。
李煜此時突兀的話,既是向趙懷謙傳達(dá)深意,更是惜才之心下的難得提點。
至于到底能不能悟,便是對方的事情了。
趙懷謙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他沉默數(shù)息,鄭重再拜,“卑職謹(jǐn)守本分,必不令大人失望!”
如今錢財無用,糧皆在庫。
既已無利可圖,他們這些吏員自然不會閑著沒事欺凌于人。
尸亂以來,趙懷謙和手底下的差役們?nèi)杖战Y(jié)伴廝混,最了解他們?nèi)缃袼?,這才敢如此保證。
李煜微微頷首,抬手示意,“既如此,趙班頭且先入座?!?/p>
“喏!”
趙懷謙應(yīng)聲,悄然歸位,其神態(tài)竟是拘謹(jǐn)不少。
李煜的目光越過他,轉(zhuǎn)向一旁靜默的張承志。
“張大人,城外群尸異動,可有對策?”
張承志時刻緊繃神經(jīng),細(xì)細(xì)旁聽,此刻自然不至于失神。
他稍一思慮,就馬上抱拳答道,“在下以為,應(yīng)設(shè)法盡誅之!”
李煜面上平靜無波,問道,“何解?”
張承志眼中隱含殺機,毫無壓力地直抒已見,“回大人話?!?/p>
“大人未雨綢繆,驅(qū)刀車設(shè)壘,若大人只欲緊守衛(wèi)城,自然是高枕無憂?!?/p>
“畢竟,尸鬼一時難以越障,尚且不成氣候?!?/p>
他頓了頓,繼續(xù)道。
“然大人之志,乃救民保家,至公無私?!?/p>
“這車隊救民往返,終非一日之功?!?/p>
“外尸難免積少而成多,多則養(yǎng)患難除?!?/p>
“故此,不如早下決心,殺他個干凈!”
張承志言辭間透露著不加掩飾的狠厲。
是了,尸疫害其破家,滿門獨留一妻。
此恨此仇,不共戴天。
李煜手指于桌案輕咄。
‘咄......咄.......’
外堂中,靜的只能聽到旁人輕微的呼吸聲。
驀地,敲擊聲戛然而止。
李煜抬眼,看向滿懷殺意的張承志,竟是浮現(xiàn)一抹笑意。
謹(jǐn)守自持表現(xiàn)得無欲無求的張百戶,遠(yuǎn)沒有眼下這個報復(fù)心十足的張百戶讓人瞧著親切。
“好!”李煜一言定論。
“但是,今天時辰不早,不宜再開城門?!?/p>
“待本官思慮一夜,明日再敲定如何施為?!?/p>
張承志自然無所異議,他起身拜禮,“全賴大人做主,在下絕無二話!”
李煜端茶送客,“來人,送二位回府!”
“我等告退!”趙懷謙與張承志齊聲答道。
......
外堂中,好似只剩下李煜一人。
但他卻自語道,“鐘岳,你如何看此事?”
外堂側(cè)廳耳房,悄然轉(zhuǎn)出一人,赫然是今日跟隨車隊入城的幕僚趙鐘岳。
趙鐘岳今日入城,回了一趟衛(wèi)城中的新‘趙府’報了平安。
隨后,他依舊回到了這千戶府邸,供職任用。
他現(xiàn)在出現(xiàn)在這兒不奇怪。
既為入幕之賓,趙鐘岳以后的吃住,都要掛靠在幕主家宅。
這千戶府邸歸樸院內(nèi)的一處屋舍,便是他的新家。
于此隨傳隨到,晝夜待命。
即便如此,他也甘之如飴。
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差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