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煜抬手虛按,臺下白首們便紛紛停了言語。
于私,他們是臺上少年的長輩。
然于公,臺上少年才是順義李氏的族長,是順義堡一脈相傳的治民武官。
為民者,此刻若再嘈雜言語,未免就不禮貌了。
他們只是想留在舊地歸根,并不打算真的倚老賣老,挑弄官家顏面。
依著順義李氏治堡百多年的威勢,他們不為自已想,也得為自已的子孫多做考量。
李煜環(huán)視一圈,微微一愣,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無奈的笑意,往前走了兩步,指著其中一人道。
“啟叔,您就別來這兒湊熱鬧了吧?”
臺下的李如啟聽音,本就垂著的腦袋,立馬縮著更低,還想往后頭退,可惜是來不及了。
因為,頭發(fā)花白的李如顯,隨著李順等親衛(wèi)都一并站在臺側(cè)拱衛(wèi)等候。
聽到少爺點名,他聞聲望去,一眼就鎖定了那張熟悉的老臉。
李如顯氣不打一處來,頓時虎撲上前,揪著脖領(lǐng)子就把李如啟給拽了出去。
“你個混不吝的老東西,現(xiàn)如今還敢給少爺臉色看了!”
在論資排輩的李氏老一代家仆中,李如啟的食物鏈地位,顯然是被頂端的李如顯給吃得死死的。
“看我回去怎么收拾收拾你!”
頭發(fā)斑白的李如啟見敗露了,索性順從的被李如顯拽出去,也不掙扎,就是嘴上一個勁兒的解釋。
“別別別!顯哥!”
“我的哥啊,我今天就是來看看熱鬧,真就是看看啊!”
李如顯一個大比斗就扇在了他后腦勺,“看看?我讓你看看!”
“你個老小子不好好去當值守庫,現(xiàn)在還敢玩忽職守了!”
李如啟,就是李如顯抓來頂他武庫值守崗位的臨時壯丁。
李如啟也是嘴硬,“顯哥,還守什么庫啊?”
“東西都搬空了,庫里連耗子都不跑,守個甚嘞?”
兩個老卒連拉帶拽的罵罵咧咧地去了角落,繼續(xù)交流嬉罵。
......
“我舉報!還有那兩個老玩意兒也在!”
撐了沒兩句功夫,李如啟就火速叛變。
領(lǐng)著李如顯,往那臺下坐著的白首之中,抓包出兩個神情尷尬的老卒。
“顯哥你瞅瞅,這兩個守糧庫的混不吝,也換了身衣服偷跑來了!”
“這不怨我,都是學的他倆!”
這就簡單了,李如顯一手把著一個,就把這兩個賠笑的‘小兄弟’給拉了出去。
一邊的李如啟還嬉皮笑臉的幫著‘押送’二人將功贖罪,往一邊的角落走。
“滾滾滾,你們這三個老混蛋,竟給少爺添亂?!?/p>
李如顯以一訓三,甚至還往一人屁股上來了一腳。
“都去守你們的空庫去!”
“到了時候,我看你們誰敢說不走!”
“老子不得把你腿打斷!然后就掛在馬尾巴后頭,拖著斷腿叫你們在地上蹦著跟我走!”
想了想那場面,三人就一陣后怕,齊齊擺手,“我們哪敢?。★@哥!”
歲數(shù)大了,依著李如顯現(xiàn)在的執(zhí)拗性子,未嘗沒有真這么做的可能性。
三人賭咒發(fā)誓道,“咱們老兄弟唯少爺馬首是瞻,少爺說去哪兒,咱就死去哪兒!”
“就是,就是!一個破墳頭,埋哪兒算哪兒!”
三人馬上改了口風,死在哪兒是哪兒,誰管那么許多。
他們這幾個,能活到這歲數(shù)就是大賺特賺。
后半輩子被主家養(yǎng)著,過得也舒坦著咧。
每天在庫里頭曬太陽,有兒有女,人生價值幾近圓滿。
雖說是想留著給老爺守墓。
可大不了......跟著少爺,再換個地方守庫、曬太陽,死了就地一埋也不是不行。
這都是當年戰(zhàn)場上僥幸剩下來的滾刀肉,老了也還是甩不脫那股混不吝的性子。
......
一段意外插曲,倒是讓校場上的氣氛為之一輕。
然而,李煜的目光從那三個老活寶身上移開。
臺下有他們仨的婆子,也是看清了自家男人的形勢,直接回去收拾行囊。
這臺下剩余的白首老者,可就沒這么好說話了。
李煜也不拖沓,“臺下名列族譜的,都站起來?!?/p>
大伙兒都聽得出來,此時此刻,他是以順義李氏的族長身份在說話。
臺下淅淅瀝瀝的站起了幾個白首老者,他們的神情隱隱透著點兒窘迫。
族長手中有個大殺器,便是譜上除名,這是任何人都接受不了的。
可......這種小事兒,應(yīng)該還不至于如此吧?
李煜點點頭,“看來諸位長者還是認我這個族長的?!?/p>
“宗族祠堂遷了,祖宗牌位遷了,你們呢?憑何不遷?”
臺下傳出答復(fù),“族長,祖墳可走不脫?。 ?/p>
“總得有人留著,好給先人們掃掃墓!”
“我們這些老東西反正活夠本了,死了也不可惜!”
臺下諸如此類的言論,一個接一個。
李煜沉聲冷言,“你們死的值不值,不是自已說了算。”
“是要族內(nèi)評出來的,是我這個當族長的點頭才能認下的!”
“事關(guān)全族,三叔公......”
李煜側(cè)首,看向一旁早早在大樹下等著的幾個族老,點了點頭。
得了信號,幾位族老氣勢洶洶的走到近前,朝那幾個李氏白首道。
“族有族法,家有家規(guī)!”
“想不想活,是你自家事兒,但走不走,這可是全族定下的!”
“你們現(xiàn)在翅膀硬了,都能自作主張了?!”
說到激動之處,其中一位族老將手中拐杖磕的震天響。
遷徙大事,李煜自然是早早就和族中幾個族老達成共識。
為了宗族延續(xù),他們盡管不舍祖地,卻也不得不堅定支持這位新任族長的決意。
臺下這幾個資歷不夠的李氏白首堅持不住,灰溜溜的拖著老婆子,走到族老們身后,挪步回家收拾行囊。
......
李煜再看臺下眾人,已經(jīng)十去六七。
有些人不過是從眾之心居多,他們見半數(shù)老鄉(xiāng)鄰都被‘勸’動了,索性也不堅持,就默默退了回去。
真正頑固的,就剩下那么幾個。
可看著他們依舊毫不動搖的神色,李煜才是真正的犯了難。
這才是真正的硬茬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