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(guān)萌有人有刀,上了山寨,馬上就領(lǐng)個乞活軍百長的虛職,這不奇怪。
單憑他獻上的三船糧和私鹽,就算是立下大功。
張伯屠作為引薦之人,此后更與之交好,二人多有往來。
有張伯屠做紐帶,關(guān)萌連帶著主事的劉玄,三人交情便隨著來往日深。
此后一日......
乞活軍借著水路,難得成功搶收山下田地的數(shù)百石稻糧,三人寨中酒醉歡慶。
這酒,還是從路邊傾倒的馬車?yán)飺靵淼?,也就這么幾壇子完好未損。
饒是關(guān)萌、張伯屠這般的乞活軍百長,也才分得一小壺,此刻已然見底。
關(guān)萌和張伯屠,根本就是來劉玄屋里蹭酒來的。
“嗝......”
關(guān)萌打了個酒嗝,看了看已困乏酣睡的劉玄,借著酒膽,他好奇的向張伯屠問道,“伯屠,劉千長他一無官身,二無鄉(xiāng)望......”
“但我看不管是那朝廷潰卒,還是逃亡難民,在山上卻都以千長馬首是瞻?!?/p>
劉玄這么一個名不見經(jīng)傳的童生,當(dāng)初尸疫傳來之前,除了那劉姓的同村人,就連常山縣人都不知道劉玄這么號小人物。
“是為何故?”
“哈哈哈!”張伯屠大笑,不以為意,這話問的人多了,早就不是秘密。
依著他們投緣的私交,竟也不覺得冒犯。
張伯屠小心地將手里空酒杯的最后一滴酒液舔舐干凈,才開口道,“如今常山方圓百里,滿是餓殍,這每多個人,就是多一張吃飯的嘴?!?/p>
他口中的所謂餓殍,如今代指的便是那些尸鬼。
“別人都是避之不及,哪還有人愿意收留那些僥幸逃亡至此的苦命人?”
“若無大哥收留,山上這些人,大半都該在山下磋磨死了?!?/p>
關(guān)萌想了想自已在定陽溪上游船,卻也自覺無處可投的窘境,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。
這恩,他心里認(rèn)。
絕不是投獻了自家糧、鹽,就能兩清的。
命只一條,哪能和這般身外之物相提并論。
他可不是短見的守財奴,若非豪爽之人,也不會與張伯屠這大大咧咧的屠戶自感投緣。
關(guān)萌揉搓兩下酒醉發(fā)燙的臉頰,思忖片刻,又搖了搖頭,“不對,單憑如此,某總覺得還是不夠?!?/p>
旁人對劉玄的簇?fù)恚恢皇歉屑?,似乎還包含著些他看不懂的寄托,或者說......期待?
“那我可就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覺得不對了?!睆埐罒o所謂的說道,“反正,我跟著大哥,不圖別的,就是我佩服他,打心底里佩服?!?/p>
“大哥每陣身先士卒,遇人也是能幫則幫,能救便救。”
若僅憑如此的爛好人行徑,就以為這劉玄是個人人可欺的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
“可若是有人想要欺大哥,嘿,那也是妄想!”
仁而性烈,劉玄就是個不愿受委屈的主兒。
所謂仁,乃圣賢書所言,仁者無敵,劉玄仍謹(jǐn)記于心。
所謂烈,也算是生計所迫。
劉玄走南闖北的趕考,路上遇土匪,碰惡霸,危難重重,哪次不是靠著他自已闖過來的!
單憑腹中書文,那可遠(yuǎn)遠(yuǎn)不夠。
全憑‘勇毅剛烈’四字,才使得劉玄這么個窮書生,成了趕考路上,任何劫道土匪都不愿招惹的硬茬子。
張伯屠想了想,干脆向關(guān)萌說起了山上舊事。
“萌兄,可知我等乞活軍百長,為何都管大哥叫做大哥?”
關(guān)萌想了想,確實,除了他這么個新來的,其余百長早都改口管劉玄叫做大哥。
也是這一聲聲的‘大哥’,他才會在上山初見時,把劉玄當(dāng)做山大王。
“關(guān)某不知,”他搖頭,做出一副傾聽模樣,“但某愿聞其詳?!?/p>
張伯屠嘿嘿一笑,陶醉的聞了聞空杯里殘余的酒氣,才瞇著眼開口道,“其實一開始,我上山那會兒,還有好多人背地里管大哥叫酸秀才?!?/p>
起初,上山避災(zāi)的常山縣民,多的是人譏諷劉玄。
說他亂發(fā)善心,助人不分善惡,只會用大伙兒的糧食收買人心。
“因為大哥好似誰都愿意幫,管你是民,是匪,是兵,還是官。”
“若來人真的快要餓死,大哥也不言語,只把他手里的那份兒定糧給出去救命?!?/p>
到頭來,劉玄自已反倒還會偶爾挨餓,他一個主事的千長,竟還得靠別人接濟吃食。
可就是這劉玄節(jié)余出的一飯之恩,卻足可使人肝腦涂地,生死相報。
“若來人走投無路,大哥也不嫌他家老弱拖累,便留之上山,入伙兒搭著過日子。”
關(guān)萌點點頭,他也算是這般得到收留。
可關(guān)萌不知的是,即便來的只是女眷老弱,劉玄也是收留的。
只是劉玄也會適當(dāng)做些變通,比如督促喪夫婦人及早成婚,如此女眷方有男子可依,照樣有那么條活路在。
“其實,這常山上,也曾有朝廷的官兒逃上來過?!?/p>
至于,為何這當(dāng)官的卻又沒了,仍是劉玄主事......
張伯屠想到那縣尉,就直倒胃口,滿臉厭棄,“那常山縣尉孫響,之前倒是想爭權(quán)。”
“大哥看他是個官兒,還以為是個人物,也就信了?!?/p>
治民這種事,畢竟還是要看實踐積累。
而劉玄,壓根兒沒有這種經(jīng)驗。
全靠昔日書本所學(xué),劉玄發(fā)現(xiàn)根本就治不了民。
張伯屠不屑的‘戚’出了聲,“那孫響仗著官身,還有幫差役捧場,一開始把我們大伙兒詐唬的一愣一愣的?!?/p>
“結(jié)果,剛接了權(quán),頂了大哥的千長位置?!?/p>
“他就露了本性,純粹就是個壞的流膿的草包。”
關(guān)萌深以為然的點點頭。
大順官場中的貪腐,他這個私鹽販子接觸頗深。
要是這些當(dāng)官的不貪錢,他哪里能把私鹽生意做的這般長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