斷水一日,尚可支撐。
斷水兩日,尚可咬牙忍耐。
斷水三日,這無水之源,強(qiáng)擠出來的,竟是帶著絲絲血色。
這已經(jīng)不能算是乳水,該叫做血乳了。
三個(gè)女人,大多時(shí)候只是靜靜圍坐著,除了安撫兩個(gè)孩子,再不愿多耗費(fèi)一絲力氣。
至于為何不出去尋水?是因?yàn)樗齻冇凶灾鳌?/p>
屋外那些會(huì)將人生吞活剝的死尸,不是她們這一屋子?jì)D孺能抗衡的。
有時(shí)候,逃避也是種適當(dāng)?shù)倪x擇,這......能讓她們活的更久一些。
一直倚靠假寐的老夫人張秦氏,結(jié)束了動(dòng)作,“春娘,阿秀,老身該去了?!?/p>
她突然抬頭睜眼,沒頭沒尾的說了這么一句。
“娘,您......您別嚇我......”
張劉氏,又或可說是劉阿秀,此刻疲累嬌俏的臉上依舊面色蒼白。
她憂慮的看著面色比她好不了多少,也同樣虛弱的婆婆。
“......”一旁的婆子春娘,也睜開無神的雙眸,哀傷地看著老夫人。
她喉嚨緊巴的根本說不出話來,只能是輕輕‘哼唧’了兩聲。
“就聽我的?!睆埱厥鲜竦碾p眸閃過決絕,“阿秀,你得喝些東西,不然......會(huì)死的??!”
“給你們留些血,我......我就出去?!?/p>
“這外頭盡是死人作孽,我就是死了,也得死的離你們遠(yuǎn)遠(yuǎn)兒的才行?!彼穆曇羝届o得可怕。
她怕,怕她倒下再起來,就成了吃人的怪物。
老東西,總得給小輩趟一趟活路。
這早不是老夫人第一次提了,只是一直沒人肯應(yīng)。
劉阿秀咬了咬唇,疼痛讓她清醒幾分,啞著嗓子仍是勸道。
“母親,阿郎會(huì)回來的,一定......”
“求您......再等等阿郎,再等等......”
那微末的期許,隨著時(shí)間的推移,越發(fā)渺茫。
張秦氏搖了搖頭,干涸的喉嚨火燒似得,“再等下去,我可就真的沒力氣動(dòng)彈了?!?/p>
“到了那時(shí),說什么都晚了?!?/p>
“等不及,等不及了......”
......
王氏少年愧疚而感激。
“那一日,街巷中久違的傳出動(dòng)靜。”
那有氣無力的大叫,竟是有些刻意。
“我在墻后偷偷望了望,是......是在張家那邊的窄巷里頭?!?/p>
“趁著那些死人都去了,我才敢壯著膽子去井邊打了兩桶水。”
善借他人之死,成全了自家活命。
他沒有錯(cuò),但這份恩情,少年愧疚難忘。
那,許是張家第一個(gè)死掉的。
......
婆子春娘皺巴著臉,既抗拒又渴望的啜了小口。
腥甜的只讓人想吐,卻又不能。
她的喉嚨總算不再緊巴,也能說得出話來。
“老夫人安心......引它們走開......就打水?!?/p>
因失血有些頭腦昏沉的張秦氏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體悟到了她的心意。
趁機(jī)回家?婆子春娘早放棄了,或許是太遠(yuǎn)了,遠(yuǎn)的讓她絕望。
也可能是她也累了,不大想繼續(xù)面對(duì)。
受老夫人張秦氏啟發(fā),她突然意識(shí)到選擇死亡,也算是種一了百了的解脫。
懦弱一度壓倒了求生欲,勇氣竟與怯懦雙雙并存,矛盾糾纏。
若是僥幸活著,那她自然就帶水回來。
若是不幸死了,她也算私德圓滿。
受了這般苦難,來世,該得好報(bào)了的!
拜了拜墻上依舊不染塵埃的神像,在張劉氏癱軟坐著的輕泣中,兩位老嫗攙扶著朝屋外走去。
桌上,留下了滿滿一碗。
這是自赴死路的老夫人,最寶貴的遺饋。
飲血,如吮命。
......
“我悄摸出門時(shí),恰好跟在張家出門的那位婆婆后頭,先后去打了水回來?!?/p>
王氏少年分別之際,猶豫不已,還是忍不住抓緊時(shí)間向這位好心的婆婆解釋。
“婆婆......你被傷了,只怕......會(huì)染上它們的疫病。”
比起時(shí)常觀察,尋找機(jī)會(huì)的王氏少年。
閉屋不出的張宅女眷,對(duì)這些尸鬼的傳染途徑知之甚少。
婆子春娘愣了愣,看了看手臂上的血。
若不是這少年突然沖出,持一把腰刀從后相助,她在井旁也沒那么容易用一把菜刀從尸口得生。
單就那么一具尸鬼,就不是她這老邁的婦人所能抗衡得了的。
倒是沒想到,好不容易打到了水,她還是中招了的。
呆了幾息后,她隨即釋然的笑了笑,“謝謝小郎,無礙的,快回家去吧。”
然后,她看了看那只被傷手提著的水桶,桶沿上,自已的血正一滴滴混入清澈的井水中。
終究還是沒舍得放下。
這兩桶水,就是命,若去其一,便是削了兩個(gè)娃娃的命。
索性,強(qiáng)忍著疼痛,也顧不得太多,俱都帶了回去。
臨別之際,婆子看了看邋遢的少年郎,張了張嘴,卻又什么都沒說,轉(zhuǎn)身走了。
因?yàn)樗埔娏?,?duì)街宅院那扇門戶里頭,等著少年的只有如夫人般憔悴的婦孺。
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(jīng)。
自此一別,便是二人的最后一面。
......
回了張宅的婆子春娘,把水往側(cè)旁一放,對(duì)著面色復(fù)雜的夫人張劉氏道。
“夫人,時(shí)間不多,您別問,只聽?!?/p>
托了那桶染血井水的福,飲了兩口,她此刻說話都利索了起來。
“老婆子我怕是也不行了?!?/p>
“夫人牢記,被它們傷了,就染了疫,也會(huì)變成它們那樣?!?/p>
她低頭看了看已經(jīng)有些麻木的傷臂,傷口旁的皮肉已經(jīng)隱隱泛青,一看就有問題。
那少年所說,雖未驗(yàn)證,卻也不再需要太過懷疑。
“這兩桶水,一桶干凈。”
“另一桶沾了老婆子被咬之后淌出的血,不到萬不得已,還是莫要飲用?!?/p>
婆子春娘引著夫人張劉氏,匆忙認(rèn)了認(rèn)兩個(gè)水桶。
最后,她竟是笑了笑。
“夫人,我替我家男人謝謝您和老夫人這些年的照拂。”
“我家小兒能讀得起書,去得了沈陽求學(xué),是為何故,老婦心里跟明鏡似的?!?/p>
恩情吶......這改命的恩情,如今還之以命,便兩清了......
如此,自認(rèn)能力有限的婆子春娘,也就不去做無謂的牽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