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等,沒想到竟是等到了第二日。
“夠了,這樣等下去沒完沒了,撤!”眼看夜幕將至,李煜終于失去了耐心,果斷下令。
他留了兩什兵卒輪替,值守角樓望臺,占據(jù)高位,時刻觀察火情。
其余兵士,盡數(shù)歸了城外營盤。
夜晚的甕城,其景才更為駭人。
入夜之前,甕城內(nèi)沖天的焰光早已燒盡,只是滾滾煙塵依舊不絕升騰,且黑之如墨,惡臭味彌漫數(shù)里,久久不散。
再多的火油、毛發(fā)、織物,也禁不住大火的舔舐,能燃一個時辰便算是長久。
此后支撐著火焰不滅的,大都是從尸骸深處被烤出的油液。
入夜后,那座倚靠著甕墻的尸山并未熄滅,猶自在發(fā)著暗色紅光......
那光,源自尸山表面無數(shù)道宛若巖漿冷卻后的裂隙。
‘呼——’
一有夜風(fēng)吹過,那一道道赤紅的紋裂便隨之明暗不定。
透過燒融的皮肉焦骸裂隙,不停閃爍。
這便是陰燃......
那片詭異的光亮在漆黑的夜幕下是如此扎眼,讓人無法忽視。
讓人觀之色變。
負責(zé)值夜的兵士們個個皆是臉色煞白,心中惴惴不安。
唯一的寄托,只有死死攥著手中的兵器,為自已帶來一絲慰藉。
身側(cè)熊熊燃燒的火炬,也絲毫驅(qū)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。
心頭止不住的泛起滲人之感,心驚膽顫。
自古行軍打仗,有坑殺、屠城、梟首筑觀......
花樣數(shù)不勝數(shù),許多兵士即便沒有親身經(jīng)歷,也從同僚口中有所聽聞。
但如今的模樣,倒也真的是聞所未聞。
縱使火攻之下,又何嘗會有這么許多人,任由火焰燒灼,在臨死前,融成一個如此巨大的尸山。
......
天方微亮。
立刻有人大步靠近營盤最中心的帳篷,那便是李煜的臨時居所。
即便用上百戶衛(wèi)所中最好的營帳規(guī)格,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帳。
這頂專供李煜用的官帳,也就只是比其余兵帳高大寬敞了些,用料更為扎實。
除了帳門懸著的官旗,基本與其余兵帳看不出什么分別。
“家主!家主!”來人出聲打破了寧靜。
李勝讓過帳外的值夜親衛(wèi),互相點了點頭,就站在帳簾外輕聲喚著。
“家主!卑職李勝,有事容稟!”
像是這般親近的自家家丁,通稟都是多余,平日里也沒這習(xí)慣。
畢竟他們本身就是拱衛(wèi)在李煜身側(cè)的最后一道防線。
通稟......他們總不能自已進去通稟自已來面見家主。
若不是此刻時辰太早,擔(dān)憂家主還未起身,李勝早就如往常那般走進去稟告了。
“進......”
直到帳內(nèi)傳出一聲回應(yīng),李勝才掀簾走了進去。
只見營帳里面擺了一張粗制的行軍床架,罩了張布單,便是李煜的睡床。
除此之外,還有一副架子,掛靠鎧甲頭盔,垂靠兵刃。
最后是幾張馬扎,用來軍議之用。
除此之外,這帳內(nèi)布置的極盡簡約。
憑此就能看出,居住的武官不是個闊綽奢靡的。
“什么事?”
李煜被驚醒,睡眼惺忪地在床鋪上坐起,聲音里還帶著一絲沙啞。
“家主!您也快去看看吧,甕城那邊一晚上過去了,還是沒熄!其狀可怖!”
李勝著急道。
“卑職湊巧聽到,前半夜換下來的兵士,有的說這是殺孽造的太多,令尸山中冤魂不散!”
“卑職已經(jīng)行了軍棍,加以懲戒。”
“可是......卑職恐怕會影響軍心,家主,您也該早做應(yīng)對才是!”
這個時代就這點不好,但凡有些解釋不通的,就會被人統(tǒng)統(tǒng)推給神鬼。
即便軍中三令五申,不得妄談傳言。
但人嘛,八卦是本性,湊熱鬧是天性。
被主官的親衛(wèi)逮住,算他倒霉。
領(lǐng)了軍棍,也就能長一時記性。
但這種言論的苗頭,或許并非只一家之言,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響,才是更值得警惕的。
輕則動搖軍心,重則驟發(fā)營嘯。
家丁們還算心志堅定,卻不能指望這些軍戶也一樣堅韌。
指不定就有人因為莫名其妙做的一個夢,深夜夢中受惡鬼催命,然后起身不知夢醒,猶自拔刀揮砍殺鬼。
這在軍中,都不是沒有過先例。
“......”李煜微瞇雙眼,面色有些不快。
睡下不到三個時辰就聽到這樣的壞消息,心情能好才是見鬼。
‘哎——’
一聲輕嘆出口,李煜也不得不承認,這種事情......棘手。
他們駐扎在此,那座遲遲未能燃透的尸山就擺在那兒。
營盤與甕城相隔才不過兩三百步,昨夜更是因為那股縈繞不休的惡臭,讓李煜遲遲無法入睡。
這簡直是一場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。
但是既然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,就總歸還是要解決的。
總不能讓人把眼睛蒙上,把鼻子堵住,自欺欺人。
李煜思慮再三,還是當(dāng)機立斷取了個折中的法子,他目光落在李勝身上。
“你盯好昨夜值哨的兩什兵士,派人守著他們的營帳?!?/p>
值夜回營,自然是有補覺的時間,允許比其他人晚起點卯。
李煜又補充道,“今夜也帶人專門守著,更需記得收繳帳內(nèi)刀兵?!?/p>
“另外,傳令下去,若有人再胡言亂語,軍棍杖責(zé)不饒!”
“屢犯不絕者,直接提到我的帳外,本官親自處置!”
“喏!卑職這就去安排!”李勝揖禮,心中有了主心骨,腳步輕快的倒退出帳。
李煜這才整理著里衣,起身去著衣。
當(dāng)務(wù)之急,只能用雷霆手段暫時壓制。
李煜若是召集士卒,去和他們口頭解釋什么氧氣和燃燒的關(guān)聯(lián),陰燃的起因。
多半會被當(dāng)做耳邊風(fēng),左耳進,右耳出。
你不能指望一群大字不識一個,勉強也就分得清左右手的軍戶漢子,聽人講什么格物致知的大道理。
人們,往往只會相信自已愿意相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