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方向達成一致。
剩下的,便是細枝末節(jié)的敲定。
“賢侄若有所需,盡說無妨?!?/p>
李銘說得興起,大手一揮,竟是一不留神夸下了海口。
還不等他回神找補,李煜已經(jīng)順桿而上。
“如此說來,小侄確有所需。”
李銘剛端起的茶杯頓在半空,熱茶冒出的白氣模糊了他臉上的笑意。
他隨即好似若無其事地放下,發(fā)出一聲悶響,嘴上卻還是忍著沒往回收口。
“賢侄請講!”
只是那語氣,終究是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僵硬。
“小侄需車馬,驢子也能堪用。”
李銘聞言,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,思慮片刻后問道。
“賢侄,欲遷民幾何?”
臨了,他下意識瞧了一眼李云舒,然后還不忘多解釋幾句。
“丑話說在前頭,沙嶺堡至多再納入百人?!?/p>
“至于全數(shù)南入,非老夫不愿,實是無處安置?!?/p>
這確是實情。
可不是他鐵了心把李煜拒之門外。
李云舒抿了抿嘴,這次倒沒有幫腔,顯然也明白其中的難處。
誰知李煜卻擺了擺手。
“非也,非也?!?/p>
“銘叔誤會了?!?/p>
他緊跟著解釋。
“小侄所需車馬,非為遷民,是為運糧?!?/p>
人自有兩條腿,危難關(guān)頭大可一同奔逃,求個緊急避險。
可糧食卻不會自已跑,沒人搬運,最終只能爛在庫里,或便宜了鼠輩。
若不趁現(xiàn)在運出,真到了大廈將傾之時,這些活命的糧食,怕是一粒都帶不走。
李銘點頭,想到了當初李煜所談及的高石堡千戶所,庫房內(nèi)的存糧。
“莫非,賢侄自高石堡內(nèi)運出了很多嗎?”
李銘好奇道。
對于周千戶的為人,他是清楚的。
買了官的人,都是一副德行。
雁過拔毛,油水刮盡。
不能把本錢撈回來,甚至再翻上幾番,又何必買官?
正因為清楚,所以他才對高石堡的存糧沒什么想法。
估摸著那周扒皮倒賣之后,高石堡剩下的那點兒糧庫結(jié)余,也就跟個百戶堡的存余沒甚區(qū)別。
里頭的,還不一定是新糧。
李煜點頭,“前歲秋糧,余了不足四成。”
“近七千石?!?/p>
說著,他手上還比了個數(shù)兒,給在場的二人看。
李銘輕‘噫’了一聲。
如此說來,順義堡倒是肥得流油。
算上他家歷年存糧,豈不更多?
起碼八九千石,該是有的。
“怪哉......”
本著你的我的都沒差的想法。
李銘絲毫不覺羨慕,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李煜,口中喃喃道。
“這周扒皮,莫非轉(zhuǎn)了性子不成?”
這倒是李銘誤會了。
不是周千戶他沒敢賣。
而是朝廷嚴令調(diào)糧,供應東征后勤,他沒敢賣的太快。
賣了一部分,交了一部分。
可他總得再留著底子。
隨時準備,應付監(jiān)軍與巡察御史的突然襲擊。
以免被人打個猝不及防,抓了現(xiàn)行。
可這些內(nèi)情,旁人哪里能知。
官場沉浮,誰沒幾個暗地里的對頭?
有時候,甚至當事人自已都不一定知道。
他究竟因為哪樁不起眼的事情,就得罪了哪路神仙。
就比如近在咫尺,猶自懷怨的百戶李銘。
要是他能提前收到高石堡販賣官糧的確切消息,想必就很樂意做個舉報不留名的‘好心人’。
幫助某些急于建功的巡察御史,小小的撈上一筆功績。
......
現(xiàn)如今,高石堡的庫內(nèi)余糧,付了定金的買家還沒來得及取貨,這世道就已經(jīng)徹底變了味兒。
全都便宜了當初膽大冒進的李煜。
‘轉(zhuǎn)性?’
李銘轉(zhuǎn)念一想,隨即哂笑一聲。
‘這周扒皮的性子怕是到死都改不了?!?/p>
姓周的可不像他們李氏武官一般,在這遼東根深蒂固。
有人升了職,主家年年分利自然也水漲船高,看人下菜。
是故,李氏族人外有余財,治民才能細水長流,不必貪圖一時的竭澤而漁。
因為,就連治下軍民,都逐漸被他們視為寶貴財產(chǎn)。
自然就有所不同。
李銘思來想去,更大的可能……
這反倒更讓李銘堅信了早先所想。
否則就說不通!
‘這娃娃……’
李銘的目光再次落在李煜那張年輕卻沉靜的臉上。
‘和他爹,真是一模一樣的狠角色?!?/p>
可,五十步何必笑百步。
李銘自嘲一笑,索性不再多問。
若是給他這個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機會,他也會宰了那姓周的。
正是有此誤以為‘奪堡抄家’的先例打底。
李銘才會對李煜所言智計奪城,抱有十二分期待。
否則,他憑什么會信了毛頭小子的一面之詞?
亂世斗狠,何嘗又不是優(yōu)點!
......
“好!”
互惠互利的好事,李銘自然點頭。
“堡內(nèi)牲畜,車架,任憑賢侄差使?!?/p>
“老夫絕不說個不字!”
如此一來,雙方便互掐命門。
沙嶺堡阻著李煜退路自不必說。
李煜征調(diào)所有車具牲畜,也就絕了沙嶺堡軍民離堡的路子。
雙方,已然是不得不同生共死。
但,李煜仍未說盡。
“另外,小侄還需要厚顏向族叔借人?!?/p>
李銘皺眉道,“府內(nèi)家丁,至多只能出五人,與你相助?!?/p>
李云舒也是連忙插話。
“煜哥兒,前些日子死了那些人,族中的叔伯們怨氣大?!?/p>
“我父親也是不敢懈怠,唯恐有人生亂?!?/p>
李煜了然點頭,這都是意料之中。
家里死了人,換做是誰,也得心懷怨念。
恐怕不止是對族長李銘的,更有對他李煜的。
一個,斷了那幾十人的后路,只能硬著頭皮往東。
另一個,帶著他們奔向死地,死于他鄉(xiāng)。
十三條人命,換回來主支的一個女子。
若是口說不怨,那也必是笑里藏刀。
李煜繼續(xù)道。
“小侄所需,乃斥候!”
“此行甲兵之數(shù),難堪大用?!?/p>
“真想成事,離不開斥候們以身犯險?!?/p>
李銘稍加思索,確認道。
“賢侄,老夫麾下斥候本就不多......”
“甲士四人,斥候三人,這是老夫當下能拿出的極限了,足否?”
除了留下一個必要的巡堡斥候,李銘麾下也不剩什么斥候了。
武庫、糧庫、前后堡門、府邸,光這五處,就至少要五個親衛(wèi)盯著。
剩下一個,但凡出些意外,也得有人能去應對不是?
李銘當下對沙嶺堡的內(nèi)外把控,都離不開親衛(wèi)們的盡忠職守。
“有此七人,足矣!”李煜頷首,適時提起一事,“小侄此來,不光攜民運糧,更帶有兵卒。”
“流民所編新卒,今日所至一什,明日另有一什?!?/p>
“其家眷盡數(shù)隨同南遷,如此,皆可任由銘叔差遣使喚?!?/p>
“小侄另留一家仆,喚作李義,可聽命于族叔,節(jié)制新卒?!?/p>
這番話放在此刻,似是示之以誠,也是解了李銘用人上的燃眉之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