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至百戶府邸門外,李松與李煜都再無交流。
因為,沒有那個必要。
李松只是族叔李銘的手中刀。
刀,是不該有想法的。
所以他不會現(xiàn)在和李煜攀交情,李煜也沒那個必要親近一個家丁。
能被三言兩語就說動的人,沒有拉攏的價值。
話又說回來。
若是拉攏不了的鐵石心腸,李煜又何必自降身份,去浪費口舌。
李松輕拉府門,‘吱呀’一聲,將之大開。
“大人,請進!”
李煜舉目所見,府邸缺失的大門又重新裝了一扇。
雖說尺寸略有不符,形制也顯粗糙,但終歸是有了門的樣子。
總比之前,李云舒回家,就能一路暢通無阻的闖進去要好。
李松順著李煜目光看去,平靜的解釋道。
“大人有所不知,我家家主迎回小姐,身子也就有所好轉(zhuǎn)?!?/p>
“府門更是事關(guān)府內(nèi)臉面與安危。”
“于是,家主派人連夜翻庫,才又尋到這么個合適木料?!?/p>
“經(jīng)由木匠連日趕工,才新制出來的。”
正門事關(guān)主家的臉面,李松及時的解釋了兩句。
李煜卻不是在乎這個,以小見大,他心下暗嘆。
‘銘叔老而彌堅,重新振作,也不知是好是壞?!?/p>
信任?
李煜不會再輕信這個老狐貍。
上當一次,難保不會再有第二次。
不過,李煜轉(zhuǎn)念一想,隨即釋然。
‘群尸南下,什么百戶屯堡,就都不重要了?!?/p>
他也不再糾結(jié),徑直順著李松推開的府門,走了進去。
入了府門,李煜的親衛(wèi)們自覺列于門內(nèi),扶刀站做兩排。
府內(nèi)自有迎賓婢女,早早等候。
“大人萬福?!?/p>
李煜踏入府宅,與這婢女當面,她隨即斂衽一福。
婢女垂首屈身,柔聲引請。
“請大人隨奴往內(nèi)堂去?!?/p>
“老爺和小姐,已在內(nèi)堂恭候多時了?!?/p>
李煜微微頷首,不必多說。
當他邁開腳步,那婢女已然持禮在前引路。
甲兵之中,獨留李勝與李松二人,仍舊跟隨在李煜身后,一并隨那侍女往內(nèi)宅走去。
這,是主客互‘禮’。
刀兵不懾主家,迎客自有女眷。
一示為客之道,一為親近之意。
能得官邸女眷相迎的客人,自是貴客。
要是關(guān)系疏遠些,自然是由家丁來引,這便是防備之意。
......
“賢侄,數(shù)日不見,別來無恙?!?/p>
“煜哥兒?!?/p>
內(nèi)堂中,父女二人分坐主賓位。
李銘面色沉靜,端坐如松。
李云舒則淺笑盈盈,眉眼間帶著淺淡喜意。
父女平靜態(tài)度下,卻藏著截然不同的兩種內(nèi)核。
想必,是李煜此行自作主張的遷民,惹得李銘心下難免不痛快。
這是替他做了次主。
他還沒死呢,便要圖謀家業(yè)了?
‘哎——’
可最終,李銘也只是端起茶杯,借著飲茶的動作,將目光投向女兒,發(fā)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。
終是將這口窩囊氣咽了下去。
下馬威,點到即止。
再明顯一些,只怕家中還要鬧些不快。
“銘叔,看您精神奕奕,小侄也就放心了。”
李煜先是抱拳問了一禮。
他又收手,沖少女點了點頭。
“云舒,安好否?”
面子是相互的,下馬威,自然也是互來互往。
這借故的片刻無視,就是李煜不動聲色的報復。
李云舒的笑意在唇角舒展開來,“都在自已家中,煜哥兒,小妹自然是安好的?!?/p>
“煜哥兒一路風塵,快請坐?!?/p>
主座上的族叔李銘輕哼了一口氣,卻也不好說什么。
這是自家閨女,現(xiàn)在還是獨苗苗。
兩個差著輩分的男人,便隔著一個少女,言語間暗藏機鋒,無聲過招。
談不上什么大矛盾。
只是你來我往的試探過招。
恍惚間,李銘竟從李煜身上,看到了幾分往日與老友互損的熟悉感。
既是好友,自然離不開損友二字。
可那終究是恍惚。
他微微瞇眼,再細細看去。
那哪是什么故友李成梁,分明還是那李煜。
他將那絲恍惚壓下,心中冷哼。
‘初出茅廬,乳臭未干的臭小子。’
明明是有救女之恩。
可李銘現(xiàn)在,對李煜實在是生不出半分當初的順眼。
瞧著他和女兒同處此間,只覺得李煜多余,分外礙眼。
壞了他家父女,原本其樂融融的清靜。
“賢侄?!?/p>
“客套話就不多說了,你此番興師動眾,總該有個緣由罷?”
談及正事,李銘頃刻拋去了那些許不快與玩笑。
面色肅穆,直直盯著李煜。
李煜也不賣關(guān)子,開門見山道。
“小侄此行,是專為報信,以及商討而來!”
“何信?”
李云舒恬淡靜坐,堂內(nèi)二人你一言我一語,商討大事。
李煜道,“事關(guān)生死的大事?!?/p>
“銘叔可知,邊軍盡歿?”
李銘可不會往東征軍去想,人盡皆知的事情,李煜沒必要現(xiàn)在鄭重其事。
“賢侄,你是說......”李銘皺起了眉頭,抬手指了指。
李煜點頭不語。
‘呼——’李銘長吁一口氣,陷入了沉思。
這......
便大事不妙了。
李煜能想到,許多人都能想到,李銘自然也能想到。
邊地堡塞,失了邊軍駐邊。
豈不,只剩下他們這些衛(wèi)所苦苦支撐?
二者的戰(zhàn)力,完全不可同日而語。
見族叔李銘的緩過神來,李煜繼續(xù)道。
“半月之前,小侄曾往北墻派了斥候?!?/p>
“昨日,小侄率騎北進,才僥幸接回了狼狽幸存的一人?!?/p>
李銘暗自估算時日。
豈不是說,李煜剛回堡,就派人出去?
這小子,完全沒把錦州主支族老們的勸告放在心里吶。
深深望了一眼李煜。
李銘接著話茬問了下去。
“那賢侄,北墻如何了?邊軍何故盡失?”
李煜道,“其人所見,數(shù)十里邊墻盡喪尸手,邊軍化作群尸?!?/p>
“邊尸裹挾百姓,流往四方,已成席卷之勢?!?/p>
“可當否?”李銘問出了他現(xiàn)在最關(guān)心的問題。
李煜搖了搖頭,“小侄沒有信心?!?/p>
“堡外水路流尸,日日不絕?!?/p>
“若真到了圍堡那一日……”李煜頓了頓,“生死存亡,只能任憑天意。”
李銘沒有失態(tài),只是了然的點了點頭。
他能感受得到,李煜沒有說謊。
缺乏信心的那種頹然,做不得假。
老者目光變得有些失神,原本挺直的腰桿,卻在不經(jīng)意間,彎頹了些許。
一個百戶堡守不住。
那換一個百戶堡,難道還能有奇跡不成?
別人不懂,他在這邊地守堡一輩子,難道不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