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世理的后續(xù)信件中,談及另外兩路比較少。
他作為中路主帥,自然是更專注于記錄中軍親歷的瑣事。
......
乾裕三年,四月。
平寇大軍早已兵分三路,各自開拔。
劉世理統(tǒng)帥中軍營兵近三萬,目標直指荊州襄陽府。
中路大軍借由襄陽水師戰(zhàn)船,順流而下,直抵南昌。
沿途收攏衛(wèi)所兵,及鄱陽水師。
至南昌,匯聚可戰(zhàn)之兵,合兵總計已近五萬。
當(dāng)是時,徐揚兩州四處狼煙告急。
這當(dāng)中有倭亂,匪患,民亂......以及某處尚不為人知的尸亂。
事實上,在各地流言四起的情況下。
劉世理很難去仔細分辨其中真假。
‘微臣南下路途,揚州各地狼煙四起?!?/p>
‘有人言庫倉皆遭倭人劫掠放火,庫存糧秣物資盡數(shù)燒毀。’
‘亦有人言,有女自稱白蓮圣女,無當(dāng)老母,救世度人。’
‘實際上卻是在行造反之事?!?/p>
‘又有消息,言倭人盡數(shù)散作小股,越過揚州邊界,深入交州腹地作亂?!?/p>
‘揚州鄉(xiāng)野小民深受其害,不乏整村皆亡之事?!?/p>
凡此種種,以揚州為最,徐州次之,堪稱群魔亂舞。
交州、廣州也被殃及魚池。
中路大軍只能是捉大放小。
以南昌大營為中心,南下蕩清城鎮(zhèn)四野為主,優(yōu)先驅(qū)逐殲滅被發(fā)現(xiàn)行蹤的倭人大部。
至于沿途村落的零散戰(zhàn)事,則是交由各地跟進的衛(wèi)所援兵清剿。
這本是老成持重之舉,并無不妥。
無故分兵會給倭人可乘之機。
可劉令儀指尖微顫。
她如今已然知曉,正是這看似合理的安排,為日后埋下了滔天大禍的根源。
劉世理當(dāng)日的信件,是這么說的......
‘我軍先鋒自豫章郡南昌府南下,出奇的順利。’
‘撫州府無事,守軍堅守未失?!?/p>
‘于是大軍再往南下,延平亦無事?!?/p>
延平府是個好地方。
退可回南昌,進可至福州府與泉州府二港。
同時也將上岸倭寇分割南北,使之不得相援。
‘微臣以為,中軍大營可南遷至?xí)ぱ悠礁?,阻斷上岸之南北倭賊串聯(lián),分而剿之?!?/p>
如此一來,徐揚兩州的一整個大包圍網(wǎng)。
就可以分割變成兩個相對較小的包圍圈,集中在吳郡和南???。
這對于早日結(jié)束局部戰(zhàn)事,恢復(fù)江南民生,是件好事。
......
劉世理的計劃,出奇的順利。
上岸倭人,多以侵襲缺乏防守的村落和逃竄為主。
完全是在繞著大城重鎮(zhèn)走。
許多州府的衛(wèi)所守軍,固守待援,根本毫無戰(zhàn)事。
一些所謂的告急狼煙,往往多是所謂的糧庫失火所致。
到底是真的失火?
還是在毀滅證據(jù)?
真相早被掩埋,劉世理根本無從探查。
但大城無事,別處卻已經(jīng)有一股暗潮在悄無聲息地積蓄力量。
劉令儀面色平淡的繼續(xù)翻看。
一連數(shù)日,劉世理只是忙著將大營南移會稽郡。
終于,有了新的變化。
‘陛下,我軍先鋒南下與泉州府、福州府守軍成功會合!’
‘但......沿途所探倭人蹤跡,微臣覺得匪夷所思?!?/p>
‘此地登岸倭人,越是官道坦途,卻越是躲避?!?/p>
‘他們似是有意走小路躲避交戰(zhàn),沿途四散搶掠村落補給,根本不留接應(yīng)退路?!?/p>
‘似乎......似乎不曾考慮過離岸撤退之事?’
‘或許,他們是沒想著再活著回去?’
與其說他們是賊寇,倒不如說是一往無前的死士。
這便是劉世理,對倭人登岸的第一次起疑。
他們的所作所為,不符合以往海盜一貫的劫掠方式。
首先,深入內(nèi)陸就是其中大忌。
倭人必然知曉,大順內(nèi)地的軍隊只多不少。
他們?nèi)羰侵辉谘睾=俾?,尚可來得及退回海路逃跑?/p>
若是深入內(nèi)陸,只會被越聚越多的官兵所吞沒。
連命都保不住,跨海劫掠還能有什么意義?
縱使是衛(wèi)所兵,若是匯聚數(shù)萬。
僅僅是其中衛(wèi)所武官匯聚的家丁數(shù)量,就非??捎^,遠不是小股倭寇所能抗衡的。
其次,倭人即使劫掠,也該是集中力量,以某些繁華城鎮(zhèn)為目標,發(fā)起突然襲擊。
因為只有這些地方,有足夠的金銀細軟,供他們搜刮。
可是他們也沒有這么做。
登岸之初,此地倭兵尚且團結(jié)一心。
他們與福州府、泉州府守軍短暫的隔城對峙,做圍城態(tài)。
結(jié)果到了晚上,倭人便趁機棄營,深入內(nèi)陸。
此后,倭軍隨即散作一股股流寇,四散而逃。
從上千人散成數(shù)股百人小隊分頭而行都是常事。
甚至?xí)允畮兹藶閱挝欢印?/p>
與其說是正常軍伍,倒不如說是按武士家族分頭逃命。
他們根本就無心戀戰(zhàn)。
福州府與泉州府守軍次日追了一小股倭賊一陣,斬獲男女上百。
可他們也不敢真的遠離駐地。
于是取得一定足以上報朝廷的戰(zhàn)果之后,又雙雙退了回去,堅守本分。
劉世理出征的前兩個月,所見所聞,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順利。
似乎倭寇只會聞風(fēng)喪膽,盡數(shù)奔逃。
平寇大軍在會稽郡,好似連一場像樣的大戰(zhàn)都不用打,就能平定此處倭亂。
但當(dāng)時的劉世理并不知曉。
福州府、泉州府之所以無事。
只是單純因為,東瀛南端的長崎港,距離此地確實太遠。
因此,這里本就不是倭人逃亡的首選目標。
而且,若是倭人整船染疫,‘死船’順勢漂流至此的概率也是極小。
更多的漂流‘死船’,被一峽之隔的東番島群做了福州府的天然海屏,將‘死船’阻隔在外。
所以......
當(dāng)時能第一時間有目的地劃船逃到此處的倭人,往往都是活人。
到了出兵的第七十余日,也是信使照常送回洛陽的最后一封信。
劉世理當(dāng)時,已經(jīng)決心自延平大營繼續(xù)北進。
與原定前往合肥,繼而東進應(yīng)天的北路軍,優(yōu)先合圍清剿吳郡沿海的富庶地區(qū)。
這里作為大順的糧稅重地,優(yōu)先級自然比交州與揚州的交界處的南海郡更高。
當(dāng)日做出這個決定,劉世理是這么寫的。
劉令儀再一次,看到了那個將一切帶入深淵的致命誤判。
‘微臣左右思量,懷疑倭人于泉州府登岸西進,不過是聲東擊西?!?/p>
‘以敢死之士,深入交州,牽動我軍追擊?!?/p>
‘其主力或許是借由蘇州府、臺州府等地登岸擄掠?!?/p>
這是基于他一貫對海盜的了解,進行的合理推論。
論及沿海之富庶,確實無出蘇杭之右者。
所以,倭人的此番大舉侵海,其目的確實是有這樣的可能性。
‘是故,微臣決心留下一營,配合南路軍兩營兵馬,封鎖倭人退路,徐徐清剿?!?/p>
‘明日,微臣便親率余眾北上。’
‘......直指臺州府、明州府、杭州府等地。’
‘與原定應(yīng)天南下之北路軍,合圍倭兵于浙東,聚而殲之?!?/p>
劉令儀的手指,逐漸挪移到揚州吳郡。
劉世理到目前為止,一路都是穩(wěn)扎穩(wěn)打,無可指摘。
從此時的訊息來看。
此次倭亂僅僅只是波及范圍極廣,幾乎牽連整個東南沿海地區(qū)。
甚至就連青州半島沿岸,也有少許異況。
但倭人造成的破壞,卻是屬于雷聲大雨點小的特殊情況。
登岸倭寇宛如四竄的臭蟲,只是無組織無紀律的往內(nèi)陸偏遠村落燒殺搶掠。
威脅談不上很大,卻又單純的膈應(yīng)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