撫遠左近的官驛,連同其中埋葬的秘密與尸骨。
被車隊遠遠拋在身后,最終化作地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黑點。
里面也確實沒什么可值得留念的。
官印,油鹽,布帛,重要的東西都被統(tǒng)統(tǒng)搬走裝車。
經(jīng)過今日的最后奔波。
此時此刻,他們已經(jīng)回到了沙嶺堡。
熟悉的堡墻映射出的成片黑影,不覺得絲毫陰森,反倒是叫人有種心安的親切感。
堡門輪值的一伍順義屯卒,更是攔也不攔。
為首的隊率,在瞧到李煜面貌的時候,就躬身行禮,連盤問的流程都省了。
他們攔誰,也不敢攔自家百戶不是?
馬車與女眷先行入堡,李煜卻抬手叫停了身后的甲士,對守門隊率沉聲道。
“以防萬一,后續(xù)之眾皆在此地互作查驗,確認無恙后方可入內(nèi)休息?!?/p>
“不可將疫病之險帶入堡中?!?/p>
“喏,大人!”
隊率應(yīng)聲揖禮。
待李煜領(lǐng)著甲士入堡。
“爾等止步!......”
守門兵丁獨獨是把那些隊尾的屯卒攔下,叫他們互作查驗。
“煜哥,我先去看看我爹!”
李云舒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音。
她甚至等不及馬車完全停穩(wěn),便靈巧地跳了下來,踉蹌一步站穩(wěn)。
她撂下一句話,便急匆匆的往老父宅院的方向奔去。
李煜望著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背影,并未出聲阻止。
那份思親心切不難理解。
他轉(zhuǎn)過頭,對身邊的李義吩咐道。
“馬車不必去管,各自歸甲。”
若是把自家人的扎甲落在馬車上,那便是不該有的疏忽。
“但車上那一方封盒,千萬小心,勿要遺落!”
“是,家主!”
“卑職這就去?。〗^不離身!”
李義能感受到李煜對那小木盒的重視。
......
李云舒走的很急,把李煜、家丁,乃至那趙氏女和表兄趙鐘岳都甩在身后。
她穿過熟悉的巷道,直奔屯堡中心的官邸。
守在門口的幾個順義堡軍戶見有人沖來,正想阻攔。
為首的伍長下意識伸出長柄槍桿,試圖橫欄,口中喝道。
“站?。『稳恕?/p>
話未說完,他們才看清了來者的面容。
那是一個他們從未見過,卻也能從眉宇間看出貴氣的少女。
這樣的貴女,本該是步履端莊。
可縱使是疾行之間,亦是裙衣飄飄,不失姿儀。
軍戶們一時不敢下手強阻,甚至連抬頭再看都不大敢,只怕冒犯。
只見那貴女身形一側(cè),如風(fēng)中扶柳般從槍桿與門框的間隙中閃身而過。
整套動作行云流水,竟是帶藝在身!
軍戶們心頭一驚。
再想阻攔時,那道身影已掠過庭院,只留下一縷淡香和他們僵在原地的錯愕。
李云舒眼里全然沒把這些人放在眼中。
她此刻像一只終于尋到歸巢路的豹貓,敏捷而焦急。
“爹!”
一聲呼喚,音顫不止,帶著歸家游子的所有委屈與思念。
院內(nèi),正對著夕陽發(fā)呆的老者身軀一震。
那聲音……
他愣愣地應(yīng)了一聲。
“誒——”
一個單薄的音節(jié),即是回應(yīng),亦是嘆息。
他又做夢了?
隨即,他突然反應(yīng)過來似乎不是幻聽。
這不是日復(fù)一日的枯坐中,因思念過度而產(chǎn)生的臆想。
因為那腳步聲越來越近,越來越急!
“舒兒?”
坐在石凳上的李銘略一轉(zhuǎn)頭,視野中便闖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唯見一少女,如尋到歸途的幼鳥,歸巢而泣。
“舒兒!”
李銘空落落的內(nèi)心,終于有了一處著落。
他每日在此枯坐,總是遙望東方。
心下想的,無非就是自已的一雙兒女,何時得歸。
“停下!”
“快停下!”
“這位小姐,您不能就這么往里闖啊!”
后面追著跑的守門屯卒,這才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。
他們是順義堡調(diào)來的普通軍戶,哪里識得這位官家小姐。
只得硬著頭皮不斷喊阻,盼著有上官能來救場。
然后......
“退下!”
一聲斷喝,不怒自威,飽含老將余威。
趕來的軍戶漢子被李銘這一聲吼得心頭一顫,動作僵在原地。
“此吾女也!”
他們盡被這氣勢所奪。
“......是......小人這就告退!”
幾人不敢多言,只得躬身行禮,灰溜溜地退了出去。
誰叫他們不是本地人,對李云舒壓根不熟呢?
再怎么說,她大小也算是個官家小姐。
往常,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目睹其真貌的。
幾人彼此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慶幸。
身為順義堡調(diào)來的外人,他們舉止謹慎,不敢肆意亂為,生怕惹惱了上官。
到時候,一句話狀告給李煜,這一伍同袍都得吃不了兜著走。
明明是父女重逢的溫馨一幕。
但作為局外人,他們心里卻只覺得后怕。
幸好,幸好他們沒真的動手阻攔。
......
自順義堡來的一什屯卒,每日一伍輪值堡門,一伍輪守官邸。
他們是李銘彈壓堡內(nèi)流言蜚語的利器。
再怎么不好聽的話,也必然需要有人口口相傳。
既然如此,堡內(nèi)宵禁戒嚴,不給他們串聯(lián)的機會便可。
而且,李銘在沙嶺軍戶之中,也有他的一部分支持者。
自李煜率人出發(fā)以來,靠著這些人維系堡內(nèi)安穩(wěn),倒也還算是安然無事。
畢竟,沙嶺堡內(nèi)剩下來的軍戶漢子,大都也屬于老實巴交的普通人。
他們連沙嶺李氏的族人都算不上,只是依附于堡內(nèi)主官的附庸。
而非沙嶺李氏宗族的附庸。
自然不可能會和百戶李銘暗地里對著干。
剪除那些同宗同族的族裔,李銘尚且需要假借李煜之手,以安撫人心,免激眾怒。
但是底層軍戶,仍可被百戶大人隨時一言定其生死。
實在是躁動不得。
李煜當初就在門口殺雞儆猴的做法,確實是在沙嶺堡內(nèi)激起一陣軒然大波。
尤其是死者家眷,哪能不惱?
這段日子里,堡內(nèi)的底層軍戶,甚至還曾聽從百戶李銘的命令。
跟隨順義堡來的屯卒,一道鎮(zhèn)壓逼退過幾戶上門哭鬧尋事的沙嶺李氏親族。
不過,這都不重要了。
是的,不重要。
因為他的女兒,他的舒兒,現(xiàn)下確確實實的回家了!
夕陽的余暉,將相視的父女身影拉得老長,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。
李銘的聲音沙啞,強作鎮(zhèn)定,卻不可避免的透著一股失而復(fù)得的顫抖。
他低聲喃喃道。
“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