‘嘎吱——’
‘咚......’
隨著院門再次被打開,走進院子的漢子,又隨手把一個圓溜溜的玩意兒,擲到了地上。
緊跟著,漢子合上院門。
他徑直走向院子當中的三個土包,猛然跪下。
他的聲音沙啞,平靜無波,透著股對如今這世道一切變化的漠視。
“爹,娘。”
“如今孩兒也尋不到香了,便只得從簡。”
漢子指著一旁狼藉滾落的兩枚尸鬼腦袋,低沉道。
“這是今日,孩兒祭奠您二老的?!?/p>
言罷,漢子也不起身,只是挪了挪膝。
身子轉(zhuǎn)向另一側(cè)的土包。
“大哥,您且稍待,今日下午,弟弟再出去為您尋個啖人賊來祭奠?!?/p>
做完這些,漢子才站起身,亮出了樣貌。
赫然便是南坊軍戶,王二。
造化弄人。
他全家都想求活的時候,一個個都活不成。
他自個兒已經(jīng)無所謂再活不活了,反倒是活到現(xiàn)在!
王二出神的看著面前這三個土包。
這都是他親手刨的坑。
中間的土包下面是空的,只埋了一身舊衣裳。
想埋在這兒的人,王二實在是尋不著,也不知他爹是被尸鬼啃凈了,還是后來起身游蕩去了別處。
反正,后來他每日都在尋。
左邊的土包里頭,埋了有半具殘尸。
這坊市里頭的殘肢斷骨何其多?
他兄長的下半身,實在無處可尋。
王二認不出來地上的那些散落骨頭,卻也不想把別人的葬進自家的地。
還得且尋著呢!
右手邊那個最大的土包里頭,是裹了家中唯一一副草席下葬的老婦。
埋的便是王二的娘,那個瞎了眼的老婦人。
唯一能讓王二欣慰的......
娘親不是被那滿城都是的啖人賊給咬死的。
她瘦弱的遺骸也沒被它們分食。
家......
被他護的很好。
后來,那些游蕩著尋上門來的啖人賊。
被他用著撿來的柴刀,斧頭,先后剁了個干凈。
連王二發(fā)瘋的半具兄長,都是他親手下的手。
......
他娘的死也簡單。
那一葫蘆水終究是不經(jīng)吃。
再怎么省著用,也不過一日便吃喝盡了。
母子倆又硬挨了一天。
老婦人心中起了疑。
她眼瞎,心卻不瞎。
當家中無水可飲,無水做炊的時候。
干渴著挨上一兩日,小兒突然就說,水又有了。
與往日唯一的區(qū)別,便是老漢和大兒沒了蹤跡。
小兒說是瘋了,尋了醫(yī)館治病,她初時信了。
可現(xiàn)在,水又盡了。
老婦人慌了!
“小兒?小兒!”
床榻上的老婦人干裂著唇,驚醒之后,立刻起身摸索著,隨后緊緊合握著小兒粗糙的手掌。
王二就在地上打著地鋪,守著他娘。
“小兒,你還在這兒?。 ?/p>
“娘怕,怕你也要沒了!”
有些事,不是非要看到,聽到......才能想到。
王二不知他娘何故驚慌,卻也是嘶啞著干渴的嗓子安慰著。
“娘,孩兒在,一直都在!”
“娘是渴了吧?請您再等等,再等等。”
“等天亮了,孩兒晚些......去醫(yī)館瞧瞧,順便打些水回來?!?/p>
“到時候,家中就又有水喝了?!?/p>
老婦人聽了,卻是沒再言語。
沉默著,她把攥著小兒的手松開了。
她撫上小兒的頭頂。
“娘?”
王二不解,卻也恭順的矮下身子,感受著母子間的孺慕之情。
“苦了你了,小兒?!?/p>
老婦人另一只手撫了撫他的背。
王二滿心滿眼都想著,他要護著娘!
“小兒,睡吧,娘......就是怕了。”
“娘不用水,不用了?!?/p>
王二含糊的回應著,不敢說實話。
“娘......您快睡吧,已經(jīng)是深夜了?!?/p>
老婦人慈愛的聲音,似乎就是在此時,在王二的耳中最后一次響起?
“小兒快睡吧......”
“娘......也想睡了?!?/p>
王二不解,可他實在是又渴又乏,在老婦人的安撫下,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。
......
翌日醒來,他就什么都沒了!
他僅剩的娘親,也沒了。
王二發(fā)現(xiàn)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天色大早。
院子里的老婦人蜷縮著身子,就縮在院門后頭。
和那門外的半具大兄,真的就僅有一門之隔。
那夜再次睡著后,老婦人到底做了什么,王二再也無從知曉。
他有時在想,是不是娘親偶然聽到了他近日的什么夢話?
知道了門外撓門的那半具瘋子的身份?
不管怎么說,王二仍是死死的記得一點。
都是這世道逼死了她。
于是,南坊里頭,少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幸存軍戶。
多了個日日捕尸祭奠的沉默漢子。
王二改了自已管不住嘴的壞毛病,他不再說話,也沒人可說。
他開始嘗試設(shè)置陷阱。
從生疏,到熟練。
他可以用充足的耐心,去等待一個游蕩的啖人賊,落入他的陷阱。
他開始學著,用他能在外面尋到的僅有的柴刀和斧頭,如何劈斷人的脖頸,如何攪碎人的腦袋。
這些......
似乎已經(jīng)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意義。
日日與尸為伴。
他有多久沒和人說過話了?
王二心想,卻似是有些想不起來了。
他試著張了張嘴,卻又趕緊閉上。
這也并不重要......
他很快就又拋之腦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