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霧,帶著林木的濕氣與若有若無的腐臭。
李煜早早起身,派人去附近尋了些水。
火光升騰,昨夜挖好的火池上架著鐵鍋,鍋中河水翻滾。
士卒們默默上前,將水囊灌滿,又分飲了一些,就著冰冷的干餅子,完成了這頓沒有滋味的晨食。
出發(fā)之前,李煜特地指著被抬開的四架拒馬交代道,“李義?!?/p>
“拆解拒馬,繩索與木料,一并裝車。”
這樣一來,下次宿夜,便能省去很多的麻煩了。
“喏!”
親衛(wèi)李義大聲應(yīng)命,沒有絲毫猶豫,立刻轉(zhuǎn)身沖著一隊正在掩埋篝火的屯卒喝令。
那名什長甚至不敢抬頭直視李義身上的扎甲,只是連聲應(yīng)諾,立刻帶人去執(zhí)行命令。
掩埋篝火,并非為了隱藏行蹤。
在這遼東地界,敢于正面沖擊一支二十名披甲戰(zhàn)兵隊伍的勢力,屈指可數(shù)。
這只是最基本的行軍常識。
在這枯敗與繁茂共存的林莽間,一旦星火燎原,那滔天之勢,遠比任何尸鬼都要恐怖。
......
車隊再次啟程。
‘李’字與‘順’字纛旗在晨風(fēng)中無力地垂著,這支朝廷官兵緩緩而行。
車輪碾過官道,發(fā)出單調(diào)的“嘎吱”聲。
兩側(cè),是屯卒們沉重而壓抑的腳步聲,以及騎卒胯下戰(zhàn)馬不時打響的鼻息。
沒人交談。
或者說,沒人敢。
緊張與疲憊,早已榨干了他們所有的精力。
更何況,那些如同狼群般散在隊伍四周的騎卒,是百戶大人最鋒利的爪牙。
他們的眼神,如刀子一般,來回剮蹭在官道兩側(cè)的密林,以及……這些步卒的后背上。
昨天,那兩個被當場斬下的頭顱,滾落在塵埃里的畫面,依舊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里。
一個頂撞上官。
一個臨陣脫逃。
沒人想用自已的命,去試探當下軍法的底線。
就在這時,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前方傳來,打破了隊伍壓抑的沉默。
李煜眼神一凝,抬手勒住了馬韁。
是前出探路的哨騎回來了。
直至近前,李松勒馬,即刻指著官道延伸的盡頭,稟告道,“大人!”
“前方便是西嶺村!”
“村子多姓孫,也叫孫家村!過了熊兒嶺,離撫遠縣城就不遠了!”
叫它西嶺村也好,孫家村也罷,其實都是一個地兒。
鄉(xiāng)民們叫此地孫家村,是因為住戶大都是孫姓族人。
縣衙則因為地處撫遠縣以西,熊兒嶺腳下,故此地名為西嶺村。
“但……村子太安靜了,整個村子死氣沉沉的,恐怕……已經(jīng)遭了難!”
李煜聽得出來,李松的情緒很激動。
西嶺村近在眼前,就意味著離撫遠縣更近一步了。
“大人,不管怎么說,我們總算到了西嶺村!”
“之前我等數(shù)次探路,皆因人手不足,不敢在外過夜,每次都只能在驛站左近便折返,從未能抵達此地!”
“今日有大人和車陣在此,卑職等才算有了底氣!”
能趕到西嶺村,對李松等人而言,就已經(jīng)是一個好的新進展。
李煜駐馬,神情認真的問道,“那你可知,這西嶺村平日里住戶幾何?”
這是他最關(guān)心的問題。
村子不像是衛(wèi)所屯堡,百戶衛(wèi)所和千戶衛(wèi)所,普遍都是百戶上下,至多也不會超過兩百戶。
而大大小小的村落,其中人員基本沒有定數(shù)。
小一些的甚至只有一二十戶人家,大的有幾百戶也不是沒可能。
雖然概率很小,但是也確實存在。
一些比較特殊的大族族地,甚至聚居了上千戶族人也不是不可能......
當然,能有這種規(guī)模的大族,一般多起源于南方。
遼東地區(qū)的大姓還是比較少的。
李松迅速回憶了一下方才驚鴻一瞥看到的屋舍規(guī)模,回答道,“卑職觀其屋舍,約莫在四五十戶上下,絕不會超過六十戶!”
李煜聞言,在心中瞬間開始了計算。
四五十戶……
一戶按三口計,那便是近一百五十頭尸鬼。
思慮至此,李煜喃喃道,“百五十頭嗎......?”
這個數(shù)字,遠超已方可戰(zhàn)之兵。
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。
但旋即,他又想到了另一層。
人不是木樁,不會留在原地等死。
只要不是被四面合圍的絕境,總會有人逃走,有人躲藏。
那么,被轉(zhuǎn)化的尸鬼數(shù)量,會打一個折扣。
‘實際數(shù)量,或許不會超過一百頭?!?/p>
李煜心中閃過這個判斷,但面上依舊不顯波瀾。
百頭尸鬼,對占了隊伍大半人數(shù)的屯卒而言,依舊是足以讓他們崩潰的可怕數(shù)量。
繞路嗎?
念頭只是一閃而過,便被李煜掐滅。
這些笨重的偏廂車,根本無法適應(yīng)崎嶇的羊腸小道。
一旦離了這夯實的官道,就等于自廢武功。
偏廂車這時候就有一處弊端體現(xiàn)了出來,那就是不夠靈活。
更重要的是,這些戰(zhàn)車,是屯卒們最后的心理防線。
有車陣在,他們是據(jù)守的兵。
沒了車陣,他們就是一群見了尸鬼只會尖叫逃竄的累贅。
思慮至此,李煜堅定了沿著官道繼續(xù)行進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