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舍內(nèi)的搜查并未耗費太多工夫。
確如李煜所想。
屋舍被困的尸鬼,多半是在官驛內(nèi)的混亂發(fā)生時被感染而不自知。
隨后在驚懼中尋地藏身,最終于絕望中尸化。
它們甚至不曾真正威脅過誰。
數(shù)量最多的一處排屋,也不過橫陳著一男一女兩具尸骸。
曾經(jīng)的夫妻如今化作索命的邪物,卻也輕易便被甲士們利索解決。
其余各處,更是零星。
官驛內(nèi)的尸鬼,應(yīng)該有大半都早早的尾隨活人,從當初半掩的正門跑出去了。
很快,前院最后一間屋子也被清理干凈。
李煜站在院中,血腥氣滯而不散。
只是那令人不安的嘶吼已然徹底平息。
“內(nèi)外皆靖?!?/p>
他的聲音清晰傳入身后的家丁耳中。
“傳令下去,讓外面的屯卒進來,清理打掃一番,收拾干凈?!?/p>
“遵命,大人!”
家丁李義躬身應(yīng)道,隨即轉(zhuǎn)身安排人手去驛站外傳喚。
官驛內(nèi)恰有一口水井。
其余家丁打起幾桶水驗看,水質(zhì)清冽,并未發(fā)現(xiàn)沉尸一類的污穢。
這真是個好消息,起碼不用糾結(jié)飲水的問題。
冰冷的井水被一桶桶潑灑在沾染了血跡的青石板上。
污血混著水,蜿蜒流入排水的淺溝。
空氣中的血腥味,似乎也被這清冽的水沖淡了幾分。
馬廄那邊,就不那么好打理。
原本飼養(yǎng)的官馬,只余下半具殘缺不全的馬尸。
內(nèi)臟被撕扯一地,顯然是尸鬼所為。
其余馬匹,則不見蹤影。
想來是在最初的騷亂中,有些機靈的驛卒或過路人,趁亂騎馬逃命去了。
順義堡這支車隊帶來的拉車駑馬與戰(zhàn)馬,被牽入馬廄另一側(cè)還算干凈的隔間。
伺候馬匹的屯卒尋了些沒沾血的草料,仔細喂食。
這些牲畜,大多時候比人都金貴。
驛站的廚房與后院庫房內(nèi),倒是搜羅出不少油料。
有黃澄澄的菜油,也有供照明用的燈油。
這些都是此地驛丞平日采買儲備,用以維持官驛日常運轉(zhuǎn)的必需品。
譬如官驛大門外高懸的燈籠,按制需得徹夜長明,為那些星夜兼程的信使指引方向。
驛站之內(nèi),亦需常備吃食,供給往來官差果腹。
對一些講究的官老爺而言,菜油炒制的菜肴更是不可或缺,否則便難以下咽。
李煜看著那些油罐,心中不免有些唏噓。
曾經(jīng)井然有序的驛傳系統(tǒng),如今隨著這世道一起業(yè)已崩壞。
清理出來的尸身,被屯卒們合力拖拽到一處空地,胡亂堆砌在一處。
隨后,幾壺燈油被傾倒在尸堆之上。
火折子湊近,火苗“轟”的一下竄起,迅速吞噬了那些扭曲的肢體。
濃煙滾滾,夾雜著刺鼻的焦臭。
所有人都默默看著,神色平靜。
這是李煜的吩咐,讓人用油把這些尸身點了,一了百了。
人們往往根深蒂固地相信著——火焰能凈化一切污穢。
對這些久在軍伍的漢子而言,腳下這些尸鬼生前是何身份,與他們并無半分干系。
他們只是陌生人。
自然,也就沒有非要讓其入土為安的念頭。
這世道向來人命如草芥,死狀凄慘者不計其數(shù),早已見慣不驚。
……
入夜前,一行人馬用著官驛內(nèi)的灶臺輪流造飯。
有水,有食物,還有安全的住所。
放下心來的李煜,他用過餐食后,獨自在官驛中那座最雅致的小院中獨坐慢飲。
這些酒水還算不差,米釀微甘,不醉人卻也暢快。
“啊——!”
直到一聲驚呼,嚇得他端杯的手一抖,酒水灑上衣袍。
不過李煜更關(guān)心發(fā)生了什么。
“速去探查,出了何事?!”
“遵命,卑職這就去探。”
小院值守的家丁中立刻分了一人去查探情況。
按理來說,官驛各處都已經(jīng)被反復搜尋過了,尸鬼蹤跡全無。
否則屯卒們今夜也不會有心思安心休憩。
官驛的院墻正門也有一伍兵丁專門值夜把守,出了事他們自會預(yù)警,而非如此乍然驚呼。
不多時,家丁帶著消息回來稟報。
“家主,我已問清緣由…”
家丁李義的臉憋得通紅,想笑又不敢笑,眉角卻又透著些嫌棄。
“是有人去茅房如廁,受了驚嚇所致。”
試問,能夠想象當你正放松身心,全力蹲坑時,突然感覺屁股一涼,被茅坑里的冰冷汁水濺到的感覺嗎?
有個倒霉蛋剛剛親身體驗了一把。
初時他竟還以為茅廁鬧鬼了。事發(fā)突然,嚇得他一個激靈,大叫出聲。
豐富的想象力腦補了一只莫名的鬼爪從下面掏出,試圖直沖后庭。
驚悚駭人。
......直到附近抄著兵刃而來的援兵借著昏光探查,聽著下面時不時‘噗通’幾聲。
有人從隔壁露了個大洞的廁位木板往下觀察。
定睛一瞧。
‘嚯!’
下面是個不斷起伏撲騰的尸鬼,它宛如身陷泥沼,正在茅廁下面的溺坑里‘翱翔’。
每當它想張嘴嘶吼,就是一陣讓人心驚膽跳的‘咕咚’吞咽聲響起,令人避之不及。
正因如此,沒有嘶吼聲的引導,就一直沒人發(fā)現(xiàn)身處這腌臜之地的尸鬼。
后來是上面的屯卒如廁時,刺激了這只尸鬼,才導致了這一系列鬧劇的發(fā)生。
‘……’
李煜一時無言,這種展開讓人始料未及。
也不知那尸鬼究竟是半途不慎落入,還是生前跌入,溺死其中這才尸化……
“處置了嗎?”
“已經(jīng)解決了,大人。”
無非就是一矛的事兒,一桿長槍杵下去,尸鬼當即穿腦而亡。
“那就下去讓他們都休息吧,明天還要趕路?!?/p>
“喏!”
抱拳做禮后,家丁李義退步掩門,轉(zhuǎn)身離開。
周遭重歸寂靜,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蟲鳴。
李煜獨自坐著,旋即端起酒杯,將杯中余下的酒水一飲而盡。
微甜的酒液滑過喉嚨,卻未能完全驅(qū)散先前那份啼笑皆非的荒謬感。
茅廁里的溺鬼。
還真是出乎意料,滑天下之大稽的笑料。
他甚至能想象到屯卒們私下里會如何繪聲繪色地談?wù)摯耸隆?/p>
那個娘們樣驚呼的倒霉蛋,恐怕會成為未來幾日軍中的談資笑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