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季聽著箭樓上那男人顛三倒四、混雜著哭嚎和嘶吼的講述,心一點點沉了下去。
他不敢再靠近,只是遠遠地勒馬站定,全身肌肉都繃緊了,隨時準備應(yīng)對任何突發(fā)狀況。
西鄉(xiāng)堡怕是完了。
徹徹底底地完了。
幾百口軍戶,可能就剩下箭樓上這一個活口。
那男人語無倫次,聲音嘶啞得像是破爛的風(fēng)箱,時而尖叫,時而嗚咽,精神明顯已經(jīng)處在崩潰的邊緣。
“……都怪那些難民!是他們!是他們帶來的怪物!”
李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,百戶大人的軍令是探明情況。
他需要更有用的消息,而不是聽一個瘋子在這里哭嚎。
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瘆得慌。
“喂!”李季再次運足氣力喊道,“堡里的人……當真一個都沒跑出去?!”
箭樓上的男人動作一頓,像是才反應(yīng)過來,他茫然地轉(zhuǎn)過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李季好一會兒,才帶著一種神經(jīng)質(zhì)的腔調(diào)喊回來:“跑?往哪兒跑?!”
“門……門早就被關(guān)上了!到處都是……都是那些東西!”
堡門的開合,必須依靠絞盤......
他揮舞著手臂,指向堡內(nèi),“你看!你看!它們到處都是!”
男人瘋瘋癲癲的樣子,讓人頭皮發(fā)麻。
“那……那群難民呢?他們也沒逃掉嗎?”李季追問,心里還惦記著老刀。
“難民?”男人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獰笑,“都變成了怪物……剩下的……嘿嘿……誰還管他們……”
他的話語再次變得混亂起來。
李季心頭一緊,又高聲喊道:“你可見過一個騎馬提刀的老卒?大概五十來歲,是來追難民的!”
這個問題似乎觸動了男人某根脆弱的神經(jīng),他猛地安靜下來,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西面,半晌,才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說道。
“老卒……騎馬的……好像……好像在哪天見過……”
“他……喊著他誰的名字……然后……然后就沒動靜了……”
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,最后變成了幾不可聞的嗚咽。
李季的心徹底涼了。
老刀……怕是也交代在這里了。
老卒可是連夜追趕出來的,碰上尸鬼夜襲幾乎很難避免感染。
那個為李家賣了一輩子命的老卒,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這劫數(shù),這下他家是真正意義上的絕戶了。
巨大的悲涼感涌上心頭,讓他一時有些喘不過氣。
“你來!快!救我!”
箭樓上的男人突然激動起來,扒著箭樓的邊緣,沖著李季瘋狂地招手,“你有馬!帶我走!帶我離開這鬼地方!”
他的聲音尖銳刺耳,充滿了乞求,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,仿佛李季的出現(xiàn)就是老天爺派來救他的。
李季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,握緊了腰間的刀柄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救他?
怎么救?
兩人大聲交流的這會兒功夫,李季已經(jīng)能清晰聽見堡墻內(nèi)越來越嘈雜的嘶吼聲。明顯有更多的怪物被聲音吸引,正朝著箭樓這邊聚集。
少說也有十幾個尸鬼被聲音吸引到了箭塔下面,更別提堡內(nèi)深處還有多少。
他一個人,進去把人帶出來?
那是送死。
再說了,這西鄉(xiāng)堡大門緊閉,他連門都進不去。
怎么救?飛進去嗎?
“我……我沒辦法……”李季艱難地開口,聲音干澀。
“你能!你一定能!”男人狀若瘋狂,指著堡內(nèi)的尸鬼,“殺了它們!把它們都殺了!很容易的!它們很蠢!”
李季沉默了。
他看著那個在箭樓上如同困獸般嘶吼的男人,仿佛看到了某種絕望的縮影。
被困在這里,眼睜睜看著昔日的鄰里變成怪物,就連穿甲的甲士都被尸群撲倒,活活壓死。
自已卻無能為力,只能在孤獨和恐懼中慢慢等待死亡。
這種折磨,足以把任何一個正常人逼瘋。
就在這時,堡墻根下游蕩的幾個尸鬼晃晃悠悠的循著臺階往城墻上走。
其中一個尸鬼向著天空伸出僵硬的手臂,想要抓取箭樓上的男人,喉嚨里發(fā)出嗬嗬的怪響。
李季透過墻垛隱隱看到尸鬼的身影再次出現(xiàn),激靈打了個寒顫,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心頭那點微末的同情和猶豫。
他不能再待下去了。
再待下去,說不定自已也要搭在這里。
他可不指望所有跳下來的尸鬼都能把腿摔斷。
西鄉(xiāng)堡的情況已經(jīng)探明——全完了。
老刀也死了。
這個消息交給百戶大人,已經(jīng)足夠他交差。
李季最后看了一眼箭樓上那個仍在瘋狂叫罵、乞求的男人,眼神復(fù)雜。
最終,他猛地一拉韁繩,不再有絲毫遲疑。
“駕!”
戰(zhàn)馬長嘶一聲,調(diào)轉(zhuǎn)方向,撒開四蹄,朝著來路狂奔而去。
“別走!回來!狗娘養(yǎng)的!你不得好死!!”
男人絕望到極點的咒罵和哭喊聲被遠遠拋在身后,很快就被嗚咽的風(fēng)聲徹底吞沒。
李季伏在馬背上,不敢回頭。
風(fēng)刮在臉上,像刀子一樣疼。
可他心里更冷。
以往哪怕是北虜南下劫掠,大家伙好歹還能靠著堡墻和手里的刀槍掙扎一下,拼個你死我活。
可面對這些打不死的尸鬼,這西鄉(xiāng)堡幾百口人,幾乎一夜之間,說沒就沒了……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。
情況比他能想象到的最壞情況還要糟糕得多。
這條路上尚且如此,那其他方向呢?衛(wèi)所那邊……甚至千戶所那邊……又會是什么樣的光景?
他不敢再想下去,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
必須盡快趕回去。
如果真的要死,他寧愿死在順義堡,死在自已家里,埋進家鄉(xiāng)的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