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媽媽的刻意隱瞞和強(qiáng)顏歡笑,反而讓太夫人心中的不安與恐慌達(dá)到了頂點(diǎn)。
她太了解這個跟了自己一輩子的老仆了,若非天塌下來的大事,她絕不會是這般模樣。
這日,太夫人咿咿呀呀地指著窗外,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,示意想喝點(diǎn)潤喉的蜜水。李媽媽不疑有他,見太夫人情緒似乎平穩(wěn)了些,連忙親自去小廚房盯著人熬制。
就在李媽媽離開的間隙,太夫人用盡全身力氣,將床榻邊一個小幾上的藥碗掃落在地。
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脆響,守在外間的一個小丫頭聞聲急忙跑了進(jìn)來,“太夫人,您怎么了?”
太夫人死死抓住那小丫頭的手,眼睛瞪得老大,喉嚨里發(fā)出嗬嗬的聲響,另一只手顫抖地指向門外,又指指自己的心口,目光充滿了急切和質(zhì)問。
小丫頭年紀(jì)小,沒經(jīng)過事,被太夫人這副模樣嚇壞了,又見她似乎急于知道什么,哭著說道:“太夫人……您……您別急……大老爺把大少爺打死了……大老爺又被大夫人刺傷了……老太爺也病重……府里……府里亂成一團(tuán)了……”
太夫人抓著她的手猛地一緊,指甲幾乎掐進(jìn)丫頭的肉里,她張大了嘴,眼睛死死瞪著,胸腔劇烈起伏,卻一口氣堵在喉嚨口,怎么也喘不上來。
她那原本因中風(fēng)而歪斜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可怕,赤紅的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、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的劇痛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她喉嚨里發(fā)出破風(fēng)箱般的聲音,最終,那緊繃的身體猛地一僵,抓住丫頭的手無力地滑落,腦袋歪向一邊,瞪大的眼睛里,光芒徹底消散。
李媽媽端著蜜水回來時,看到的便是小丫頭癱坐在地瑟瑟發(fā)抖,而太夫人已然悄無聲息、溘然長逝的場景。
“太夫人——!”李媽媽手中的瓷碗摔得粉碎,發(fā)出一聲凄厲的悲鳴,撲倒在床榻前。
小丫頭渾身顫抖的瑟縮在墻角,她垂著頭,眼淚直流。
她有個姐姐,最疼她的姐姐,死在了大少爺?shù)氖掷?,她的尸體被挖出來的時候,她去看了,一身的傷。
她爹娘拿了大少爺?shù)你y子,就當(dāng)姐姐病死了,可她不能。
姐姐是從太夫人院子里出去,被太夫人送到了大少爺身邊當(dāng)差,當(dāng)年姐姐不想去的,她求了太夫人,但是沒用……
太夫人那么疼愛她的長孫,她的姐姐又長的漂亮,大少爺要她,太夫人就給了。
小丫頭想到這里哭的更厲害了,別人瞧著她哭的都要昏厥過去了,只當(dāng)她因?yàn)槎嘧旌λ懒颂蛉藝樀谩?/p>
白芷鳴蟬哭暈了過去,太夫人沒了,她們這些人又能往哪里去,瞧著縮在墻角的小丫頭,眼神跟刀子似的往她身上戳。
太夫人的喪事,不能再像謝長庚那般悄無聲息。她是超品的國公夫人,是定國公府的老封君。
府門外的燈籠換上了慘白的顏色,高高的經(jīng)幡在寒風(fēng)中飄蕩。吊唁的賓客絡(luò)繹不絕,車馬擠滿了門前的街道。皇室、勛貴、文武百官……但凡與定國公府有些交情的人家,都派了人前來祭奠。
靈堂設(shè)在了榮禧堂正廳,比謝長庚那時不知隆重了多少倍。香煙繚繞,僧道誦經(jīng)之聲不絕于耳。
江泠月一身重孝,跪在靈前,面容憔悴不堪,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哀戚,但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,有條不紊地接待著前來吊唁的賓客,安排著喪儀的一應(yīng)事宜。
秦氏、三夫人、四夫人既要守靈又要接待客人,不過半日功夫,已經(jīng)累的一句話都不想說了,人人面帶悲色,府中上下一片縞素。接連操辦兩場喪事,整個國公府都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。
一匹快馬踏著夜色,疾馳入京,停在了定國公府門前。風(fēng)塵仆仆的謝長離翻身下馬,他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的官服,便大步流星地跨進(jìn)了府門。
入目所及,滿眼素白,哀樂聲聲。
管事見到他,先是一愣,隨即撲通跪下,泣聲道:“二少爺!您可回來了!”
謝長離身形微微一晃,他深吸一口氣,徑直朝著靈堂走去。
靈堂內(nèi),燭火通明。
江泠月正強(qiáng)打著精神,與秦氏核對明日發(fā)喪的流程。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、帶著凜冽寒意氣息逼近,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去。
只見謝長離一身玄色官服,帶著一身未散的風(fēng)塵與寒氣,出現(xiàn)在靈堂門口。他目光掃過堂內(nèi)的棺槨、白幡,最后落在了穿著一身重孝、面容憔悴的江泠月身上。
四目相對。
江泠月看著他眼底深藏的悲痛與一路奔波的疲憊,一直強(qiáng)撐著的堅(jiān)強(qiáng)仿佛瞬間找到了依靠,鼻尖一酸,眼眶瞬間就紅了。她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喉嚨哽咽,一個字也發(fā)不出來。
謝長離大步走到她面前,伸手扶住她微微顫抖的手臂,他的手掌冰涼,還帶著寒冬的冷意。
“我回來了?!彼曇舻统辽硢。挥泻唵蔚娜齻€字。
江泠月看著他,重重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千言萬語,都化在了這一眼之中。
謝長離松開她,走到靈前,撩起衣袍,鄭重地跪了下去,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。
秦氏拉著兒子的手眼淚直流,“長離,你可算回來了,你再不回來,家里天都要塌了?!?/p>
謝二爺看著妻子在一旁說道:“你先別說了,讓長離去見見父親,父親一直等著他呢?!?/p>
秦氏忙擦擦眼淚,叮囑兒子說道:“你快去,記得,多寬你祖父的心,你祖父身體也不好,知道你祖母沒了,今日藥都沒吃?!?/p>
謝長離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茶都沒一口,就直接往老太爺那里去了。
謝長離一回來,整個府里像是注入了一股力量,三夫人跟四夫人都像是有了精氣神一般,三爺跟四爺簇?fù)碇敵鋈プh事,一邊商量一邊等謝長離回來。
江泠月將明日的事情妥妥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陌才畔氯?,靈堂里一時也不用她,穿上氅衣站在廊檐下出來透口氣,寒風(fēng)拂過她的面龐,她深深地吐了口氣。
這段日子發(fā)生這么多事情,一件接一件,簡直讓她喘不過氣,即便是鐵打的也有些熬不住了。
謝長離回來,她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了。
她以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,但是有人依靠她覺得也很不錯。
兩人背對著背,無論風(fēng)雪,砥礪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