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長離負手立于廊下,日光透過枝葉縫隙,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
他看著不遠處的那對姐弟,江泠月小口吃著那看起來并不精致的燒餅,眉眼彎彎,笑容是從未在他面前展露過的全然放松與真切,江勤圍著她嘰嘰喳喳,手舞足蹈的說著什么。
這一幕,與他所熟悉的那個在國公府中謹慎得體謝二少夫人截然不同,也與那個在床幃間羞怯承歡、偶爾又會伸出爪子撓他一下的江泠月不同。
這是一種更鮮活更愜意的模樣,仿佛終于卸下了所有防備,回到了真正屬于她的天地。
謝長離心中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微微一動,江泠月對江家人的態(tài)度算不得親近,但與這個堂弟的感情,顯然不錯。
江泠月吃完那個餅,拿出帕子擦了手,又笑著揉了揉江勤的腦袋,這才轉身,恰好對上他的視線。
江泠月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,隨即又恢復自然,只是那放松的姿態(tài)稍稍收斂了些,緩步走了過來。
“聊完了?”她輕聲問道,目光掃過他身后,江家人似乎還在屋內未曾出來。
“嗯。”謝長離應了一聲,目光落在她唇角,那里似乎還沾著一點餅屑。
江泠月察覺到他的視線,下意識地用手指蹭了蹭嘴角,“怎么了?”
謝長離抬手,用指腹在她唇角輕輕一抹,“沾了東西。”動作自然無比。
江泠月臉頰微熱,有些不自在地偏開頭。
這時,江銘善與江繼善也走了出來,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,顯然方才與謝長離的談話似乎并不是那么友好。
“時辰不早,我與泠月先告辭了?!敝x長離對著二人開口道,他氣勢強悍,話一出,也無人敢開口留人。
江家人自然連聲應好,一路將二人送至大門外。
馬車早已候著,依舊是他先上車,然后回身向她伸出手。
這一次,江泠月幾乎沒有遲疑,便將手放入他掌心。他微微用力,她借力登上馬車,裙裾拂過車轅,很快消失不見。
幾個丫頭上了后面的馬車跟在后面,馬車駛動,離開了江家所在的巷子。
車內,江泠月輕輕吁了口氣,回門這樁大事總算應付過去了。她側頭看向謝長離,見他正閉目養(yǎng)神,似乎有些疲憊。
她也有些累,便學謝長離的樣子靠著軟枕閉目養(yǎng)神,馬車搖搖晃晃,不知不覺的竟真的睡著了。
謝長離睜開眼睛,就見江泠月的腦袋被馬車搖晃著靠在他的肩膀上,似乎是不舒服,眉心微微蹙起。
他見狀微微側了側肩頭,調整了一下高度,一低頭,看到了小豎領內脖頸上一抹紅痕,冷冽的眸子漸漸松緩下來。
他以為自己算是了解江泠月,但是如今看來還是有些不足。
國公府的事情季夏孟春已經跟他回稟過,他以為以她的性子,應該是要做些針對謝長庚夫妻的準備,誰知道她竟沒有絲毫動作。
便是他,一時間竟也不知她在想什么,或者想要做什么。
馬車停了下來,江泠月猛地睜開眼睛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靠在謝長離的懷中,脖子有點酸,她坐直身體,掩蓋住自己的不自在,看著謝長離道:“你怎么不叫我?”
“困了便睡?!敝x長離起身下車,江泠月慢慢跟上,果然謝長離在車邊等著她,她將手放在他的掌心,踩著腳踏下了車。
國公府的門房瞧著這一幕心中咋舌,閻王一樣的二少爺,居然也有這樣體貼的時候。
不過也難怪,二少夫人雖然出身低了些,但是長的是真美。
英雄難過美人關嘛。
兩人回府先去太夫人那里請安,太夫人眉眼含笑一副慈祥的模樣,笑呵呵的說道:“如今你娶了妻,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胡為,也不許再住外頭搬回府來?!?/p>
江泠月保持微笑,眼睛也不去看謝長離,只在一旁靜靜的聽著。
這分明是太夫人借著她的名頭,跟謝長離這個孫子談條件,她自是不能摻和,低頭喝茶,假裝沒看出這對祖孫的機鋒。
而且,她也想知道謝長離怎么回答。
當初她接近謝長離時,便知道他不常住在國公府。
謝長離瞧著身姿板板正正坐在一旁裝聾作啞的小妻子,不知想到了什么,眼睛帶了一抹笑,看著祖母道:“孫兒聽祖母的?!?/p>
太夫人許是沒想到謝長離答應的這么痛快,一時愣了下,再瞧著孫子那雙眼睛總是落在江泠月身上,便明白了。
心情挺復雜,不過目的達成,太夫人也不計較那么多。
江泠月在長輩面前乖乖巧巧的,太夫人不管說什么,她都帶著笑,有意思的是,不管太夫人說金石玉器,還是琉璃陶瓷,亦或者府里的事情,江泠月都能答上幾句。
話雖不多,卻句句在點子上。
等謝長離這對小夫妻走了,太夫人看著李媽媽道:“離哥兒媳婦,你瞧著如何?”
“太夫人,老奴哪敢對主子指手畫腳的,您可別為難我了?!崩顙寢対M臉為難道。
“在我跟前裝什么相,讓你說你就說?!碧蛉诵Φ?。
李媽媽這才道:“若不是事先知道二少夫人的出身,只看言談舉止當真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?!?/p>
太夫人聞言半晌不語,好一會兒才說道:“當初別人都說她出身低微如何,我卻想著長公主都喜歡的人,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,如今瞧著果然沒錯。出身又算什么,往上數(shù)三輩,跟著太祖打天下的那些人,有多少是泥腿子出身的?”
李媽媽連忙應聲,“太夫人說的是,二少夫人有福氣能遇上您這樣開明的長輩?!?/p>
“我就怕離哥兒真?zhèn)€兒一輩子不娶妻,他好容易有個瞧上眼的,即便是差一點也不是不行。我早就該想到,這小子怎么會委屈自己,他能看上的姑娘自是不差的。”
這孫媳婦太穩(wěn)了。
她像她這般大的時候,正是貪玩的年齡,哪有這么沉穩(wěn)。
看著江泠月,又想起了汪氏,太夫人輕聲嘆口氣。
汪氏出自侯府,自懂事起就讀書明理學規(guī)矩,若論才華教養(yǎng)做事,當是汪氏高出一頭去,如今看著卻未必啊。
這以后府里怕是真的要不太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