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將領(lǐng),全都霍然起身,一張張寫滿驚愕的臉,齊刷刷地看向那名副將。
“大勝?”
“張副將,你沒開玩笑吧?清平關(guān)大勝?”
“這怎么可能?就北營那被張莽霍霍慘的爛攤子,能大勝?”
“張副將,這確定不是求援信?”
“莫不是蠻子沒派大軍進(jìn)攻,只派了些許人馬騷擾,然后被清平關(guān)殺退了就成了大勝?”
質(zhì)疑聲,此起彼伏。
不是他們看不起北營,而是事實(shí)就擺在那里。
一個剛被前任校尉搞得烏煙瘴氣,兵員都湊不滿,還疏于訓(xùn)練、裝備差勁的北營。
面對如今到來的蠻族大軍,別說是大勝,就光是能守住城不被攻破,都算是燒高香了。
可如今卻大勝,這不是天方夜譚、白日做夢嗎?!
“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!”張副將扯著嗓子吼了一句,總算讓場面安靜了些許。
但他那張臉卻漲得通紅,不是氣的,是激動的。
他用力地?fù)]舞著手中的戰(zhàn)報(bào),唾沫星子橫飛。
“老子騙你們干什么?知道你們不信,我現(xiàn)在念給你們聽,好好聽著!”
他清了清嗓子,也顧不上什么儀態(tài)了,直接當(dāng)眾宣讀起來。
“報(bào)大將軍!前日,末將斥候偵知蠻族先鋒騎兵五千?!?/p>
“末將觀察情況后,遂于夜間率陷陣營精銳突襲,斬上百余敵軍?!?/p>
“歸途中,又遇一敵軍斥候小隊(duì),活捉審問后,獲知敵軍主將圖利率,領(lǐng)兵一萬五千,意圖攻我清平關(guān)……”
讀到這里,帳內(nèi)眾將的表情,更加凝重了。
一萬五千人!
一萬五千蠻子大軍??!
這能大勝?
簡直離譜??!
李萬年這家伙,到底是用的什么辦法治軍的?
不僅在這么短的時間內(nèi),整治好了張莽留下來的爛攤子,甚至還讓北營這伙爛攤子爆發(fā)出如此水平?
還有,這家伙,膽子也太大了,在知道對方有五千騎兵的情況下,居然還敢主動夜襲?
而且,居然還成功了?
副將沒理會眾人的反應(yīng),繼續(xù)念了下去。
“昨日傍晚,蠻族大軍兵臨城下,攻勢兇猛。末將率北營七千將士,死守不退。然敵軍勢大,攻城錘兇悍,城門幾近被迫……”
聽到這里,所有人的心,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們難以想象到,面對這般困境,李萬年和北營究竟是怎么守住的,又是怎么大勝的。
光是想想那股壓迫感,就已經(jīng)讓人窒息了。
可就是這般情況,竟然還大勝了……
他們帶著緊張而又有不敢置信的心情繼續(xù)聽下去。
然而,副將接下來的話,卻讓整個議事廳的空氣,都凝固了。
“……值此危急存亡之際,末將親率陷陣營精銳,出關(guān)破敵!毀其攻城錘三架!”
“而后,趁敵將圖利率傲慢大意,以五十親兵為鋒矢,鑿穿敵陣,于萬軍之中,陣斬圖利率!”
“斬……斬了蠻子大將?”一名將領(lǐng)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開口,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。
“而后,蠻族軍心大亂,末將親率出城迎敵的北營七千將士,徹底將蠻族大軍打潰?!?/p>
“此戰(zhàn),我北營陣亡三百六十七人,斬殺敵軍四千兩百七十四人!俘虜二百三十六人!蠻族大軍,潰逃數(shù)十里外!”
“清平關(guān),大捷!”
轟!
當(dāng)最后一個字落下,整個議事廳,徹底沸騰了!
所有人都被戰(zhàn)報(bào)上那組簡單粗暴的數(shù)字,給徹底震懵了!
三百六十七人陣亡!
換來了敵軍四千多人的斬殺!
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戰(zhàn)損比?超過一比十了!
如果這是真的,那這不僅是大勝,還是不同于以往的大勝。
尤其是有幾個將領(lǐng),想到自己以前報(bào)的大勝,在聽到這份戰(zhàn)報(bào)上的大勝。
這……簡直是兩個概念??!
最讓他們感到頭皮發(fā)麻的,是那句“于萬軍之中,陣斬圖利率”!
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?
那可是一萬五千人的大軍!不是一千五百人!
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……這,簡直非人哉??!
而且,還只帶了五十個人。
就算是……
有幾個將領(lǐng)偷偷看了幾眼穆紅纓。
他們都知道穆紅纓武力強(qiáng)悍。
可……
就算是穆紅纓,怕都很難做到這種地步吧?
畢竟,個人武力再強(qiáng),可終究力有所限。
可李萬年,一個出生普通的校尉,居然真敢做這種事情。
還成了?
這太假了把!
“假的吧……這戰(zhàn)報(bào),是不是寫錯了?”一名將領(lǐng)喃喃自語,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,都受到了沖擊。
但他的話,很快就又被旁邊一個同樣不敢置信的將領(lǐng)反駁了:
“應(yīng)該不是,敢謊報(bào)戰(zhàn)況,李萬年就算是有十個腦袋,也不夠砍的?!?/p>
而張副將此時強(qiáng)行壓下心頭的激動,他看向主位上的穆紅纓,拱手請示。
“大將軍,這份戰(zhàn)報(bào)所述之事,確實(shí)太過驚世駭俗?!?/p>
“為求詳盡,末將懇請,傳召那名送信的北營士兵,讓他當(dāng)面陳述此戰(zhàn)經(jīng)過!”
“準(zhǔn)。”
穆紅纓的聲音,依舊清冷,但那雙修長的玉手,卻不自覺地收緊了。
很快,那名風(fēng)塵仆仆的北營親兵,被帶了進(jìn)來。
他面向穆紅纓,單膝跪地,神情激動道:
“北營張順,參見大將軍!”
張副將迫不及待地將信件交給這個士兵:“你且看完,看完后回我話?!?/p>
待到這名北營士兵看完后,張副將迫不及待問道:“抬起頭來!我問你,清平關(guān)的戰(zhàn)況可真如上面所寫,可有半句虛言?”
“回這位將軍的話!句句屬實(shí)!若有半句虛假,我甘受軍法處置!”那北營親兵昂著頭,吼得中氣十足。
“好!”副將追問道:“那你便將此戰(zhàn)的詳細(xì)經(jīng)過,原原本本地,說給在場所有將軍聽!一個細(xì)節(jié)都不許漏!”
“是!”
那斥候深吸了一口氣,似乎是在組織語言。
再次開口時,他的聲音里,帶上了無法抑制的激動和自豪。
“我們校尉大人,在獲取了情報(bào)后,提前就做好了準(zhǔn)備!”
“蠻子攻城的時候,那叫一個兇啊!人群黑壓壓的涌上來,城墻都快被他們的攻城錘給撞塌了!”
“就在城門快破的時候,我們校尉大人,帶著陷陣營的弟兄們,直接從城內(nèi)沖出去了!”
“我的親娘姥爺,你們是沒看到那個場面!幾十號人,硬是把那三架比房子還大的攻城錘給拆得動不了了!”
帳內(nèi)的將領(lǐng)們,聽得是心馳神往,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慘烈的戰(zhàn)場之上。
北營親兵越說越興奮,手舞足蹈,唾沫橫飛。
“這還不算完!最牛的還在后頭!”
“毀了攻城錘,我們所有人都以為校尉大人會撤回關(guān)內(nèi)?!?/p>
“可誰都沒想到,他用手指著那蠻子頭頭圖利率的將旗,就帶著剩下那五十多個弟兄,直接沖過去了!”
“那可是萬軍從中??!黑壓壓的一片,全是人頭!我們校尉大人,就那么直挺挺地撞了進(jìn)去!”
“他手里的那桿大槍,舞得跟車輪一樣!擋在他面前的蠻子,不管是穿皮甲的還是鐵甲的,碰著就死,挨著就亡!那叫一個砍瓜切菜!”
這人說到激動處,猛地站了起來,學(xué)著李萬年的樣子,比劃了一個持槍前沖的動作。
“最后!我們校尉大人,在殺了不知道多少蠻子之后,終于沖到了圖利率的面前!”
“那圖利率還想反抗,結(jié)果,被我們校尉大人三招兩式,連人帶刀,直接打廢!最后一槍,‘噗嗤’一下,從胸口捅進(jìn)去,后心冒出來!”
“然后,我們校尉大人,就用那桿槍,把圖利率的尸體,那么高!高高地挑了起來!對著所有蠻子吼了一句蠻族話——圖利率,已死!”
“我的天!”
“嘶……”
議事廳內(nèi),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。
所有將領(lǐng)的臉上,都寫滿了震撼和難以置信。
他們都是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的宿將,什么樣的血戰(zhàn)沒見過?什么樣的猛人沒聽過?
可是在萬軍之中,陣斬?cái)硨ⅲ儆瞄L槍將尸體高高挑起示眾……
這種只存在于評書話本里的橋段,居然真的在現(xiàn)實(shí)中發(fā)生了?
“然后呢?然后呢?”一名校尉急不可耐地追問。
“然后?”那北營親兵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臉上的自豪感,幾乎要溢出來。
“然后我們校尉大人,砍斷了他們的將旗!我們北營七千弟兄,全軍出擊!”
“那些蠻子,早就被我們校尉大人嚇破了膽,軍心一散,那還打個屁啊!被我們追著屁股砍了十幾里地!”
“他娘的!”
一名絡(luò)腮胡子的壯漢將軍,再也忍不住,他猛地一拳,狠狠砸在身前的桌子上。
“嘭!”的一聲劇烈聲響后,只見他激動的漲紅了臉,放聲大笑。
“痛快!他娘的太痛快了!”
“干得漂亮!這李萬年,是個爺們!是個帶把的!”
“哈哈哈!以弱勝強(qiáng),陣斬?cái)城酰《嗌倌炅?!我們北境,多少年沒打出這么揚(yáng)眉吐氣的仗了!”
整個議事廳,徹底化作了一片歡樂的海洋。
壓抑了太久的陰霾和憂慮,在這一刻,被這場酣暢淋漓的大捷,沖刷得那叫一個通體舒服!
將軍們相互間放聲大笑,有的甚至激動得眼眶都紅了。
只有主位上。
那個從始至終,都面沉如水的女人,依舊靜靜地坐著。
只是她的腦海里,不斷回響著斥候描繪的那個畫面。
那個男人,渾身浴血,手持長槍,于萬軍之中,將敵將的尸體高高挑起……
那該是何等的豪情!
何等的霸氣!
良久。
穆紅纓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。
她那雙冰冷的鳳目之中,燃起了一團(tuán)前所未有的火焰。
“傳我將令!”
她清冷而又威嚴(yán)的嗓音,瞬間壓過了帳內(nèi)所有的喧囂。
所有將領(lǐng),立刻收斂了笑容,肅然而立。
“將清平關(guān)戰(zhàn)報(bào),立刻抄錄一百份!”
“八百里加急,傳遍北境全線!所有關(guān)隘,所有要塞,一個都不許落下!”
穆紅纓猛地站起身,目光如電,掃過帳下眾將。
“我要讓北境所有的弟兄們都知道!”
“清平關(guān),李萬年,以七千新訓(xùn)之兵,大破蠻族精銳一萬五千!陣斬?cái)硨D利率!”
……
玉林關(guān),城頭。
幾個老兵縮在墻垛后,躲避著草原上吹來的刺骨寒風(fēng)。
“他娘的,這鬼天氣。”
一個老兵往掌心哈了口熱氣,罵罵咧咧地說道,
“蠻子跟蒼蠅似的,隔三差五就來晃一圈,射幾輪冷箭就跑,煩死個人?!?/p>
“可不是嘛?!?/p>
另一個兵卒有氣無力地附和,
“咱們關(guān)小人少,將軍又不讓咱們出去,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眼皮子底下囂張,憋屈!”
自大戰(zhàn)開啟,他們這里雖未遭遇大規(guī)模攻城,但蠻族的游騎兵卻從未斷絕。
這種打不著、攆不走的騷擾,最是磨人,讓守軍的士氣一天比一天低落。
就在這時,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(yuǎn)及近。
“八百里加急!八百里加急!”
一名背插令旗的斥候,如旋風(fēng)般沖到關(guān)下,嘶聲高喊。
城頭上的將士們精神一振,卻又心頭一緊。
八百里加急,不是天大的好事,就是天大的壞事??囱巯逻@局勢,多半是后者。
很快,玉林關(guān)守將匆匆趕上城樓,接過戰(zhàn)報(bào),展開細(xì)看。
他臉上的神情,從凝重,到疑惑,再到震驚,最后化作了不可思議的狂喜!
“好!好!好!”
守將捏著戰(zhàn)報(bào),激動得渾身發(fā)抖,連吼了三聲好。
周圍的將士們面面相覷,不明所以。
守將深吸一口氣,運(yùn)足了中氣,對著城頭所有將士,放聲狂吼:“弟兄們!大捷!天大的好消息!”
“清平關(guān),北營校尉李萬年,率七千將士,大破蠻族一萬五千大軍!”
“陣斬?cái)耻娭鲗D利率!”
“斬?cái)乘那в啵》敂?shù)百!我軍……我軍僅陣亡三百余人!”
話音落下,整個城頭,先是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一個老兵掏了掏耳朵,問旁邊的人:“將軍說啥?清平關(guān)?是那個被張莽禍害得快散架子的北營?”
“好像是……他說李萬年用七千人,打敗了一萬五……一萬五千蠻子?”
“還陣斬了主將?斬了四千多個?”
“這……他娘的不是在說書吧?”
在質(zhì)疑得到證實(shí)后,這些人不由發(fā)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沸騰!
“臥槽,真這么牛逼?!”
“哈哈哈哈!干得漂亮!”
“李校尉威武!北營的弟兄牛!”
壓抑已久的憋屈與憤懣,在這一刻,盡數(shù)化作了最純粹的狂喜與自豪。
相似的場景,在晚陽關(guān)、在定遠(yuǎn)關(guān)、在北境漫長防線的每一個角落,不斷上演。
李萬年的名字,連同“陷陣營”這三個字,如同一道驚雷,響徹了整個北境。
故事在傳播中,變得越來越離奇。
“聽說了嗎?清平關(guān)的李將軍,身高一丈,腰圍也是一丈,手里的霸王槍重三百斤,一槍下去,能把一座山都給砸平了!”
“不對不對,我聽的版本是,李將軍會法術(shù)!他當(dāng)時對著蠻子大軍吹了口氣,那一萬五千人就動彈不得了,任由北營的弟兄砍!”
“你們都說錯了!”
“我三舅家的二姑爺?shù)谋砀缇驮谘汩T關(guān)當(dāng)差,他親口說的!那李將軍,是武曲星下凡!他沖進(jìn)萬軍從中,眼睛一瞪,那蠻子主將圖利率就嚇得肝膽俱裂,自己抹了脖子!”
這些離譜的傳言,非但沒讓人覺得荒誕,反而讓前線的士兵們聽得熱血沸騰,士氣空前高漲。
……
而此刻,傳說中的主角李萬年,在睡了一覺后,已經(jīng)站在北營附近片新清理出來的荒坡上。
他面前,是一排排新立的土墳。
沒有石碑,只有一塊塊削得平整的木牌,插在墳前。
空氣中,還殘留著泥土的腥氣和淡淡的血腥味。
趙鐵柱紅著眼眶,正在指揮著士兵,小心翼翼地將一具具蓋著白布的尸體,放入挖好的墳坑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