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萬年看著秦安那張激動到漲紅的老臉,還有那雙寫滿了求知欲的眼睛,心中微微一動。
他當(dāng)然不能說這是自己外掛帶來的超前知識。
在這個以炒鋼法為主的年代,成熟的灌鋼法確實是具有很大的沖擊。
他拍了拍秦安的肩膀,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唏噓和感慨。
“秦老,不瞞你說,這圖冊,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?!?/p>
“至于究竟出自誰手,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李萬年直接說了個瞎話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
秦安的語氣里透著失落,似是遺憾無法得知這等前輩的大名。
不過,他很快又鄭重道:
“大人既然肯把這等好東西拿出來,我等勢必會把這等技術(shù)徹底發(fā)揮出來?!?/p>
“直到所有士兵都能穿戴此等百煉之甲,手握此等百煉之兵!”
“好!”
李萬年重重點頭。
“秦老,我就佩服你們這些人的這股子工匠精神!”
……
第二天。
北營附近的十里八鄉(xiāng),各個村鎮(zhèn)縣城的墻上,都貼上了一張張嶄新的告示。
告示的內(nèi)容,簡單粗暴,卻又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。
“北營招兵!凡年滿十六,身家清白者,皆可應(yīng)征!”
“管吃管??!頓頓干飯!菜里見油星肉沫!每月餉銀三百文,足額發(fā)放,絕不克扣!”
告示前,人頭攢動。
為了防止大部分人不識字,常世安按照李萬年的吩咐,在每個告示點都派了一個識字的北營士兵。
這些士兵扯著嗓子,一遍又一遍地,將告示上的內(nèi)容高聲朗讀出來。
消息,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,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!
“啥玩意兒?當(dāng)兵管干飯吃?不是喝那能照出人影兒的稀粥?”
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,停下腳步,滿臉不敢置信。
“還……還不克扣軍餉?一個月三百文?真的假的?”
“吹牛逼的吧!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?當(dāng)兵不就是要被軍官老爺克扣的嗎?”
人群里,議論紛紛。
有懷疑的,有嗤之以鼻的。
但更多的人,眼中卻燃起了火熱的希望。
對于這些被苛捐雜稅和地主劣紳逼得快要活不下去的百姓來說,這告示上的每一個字,都像是救命的稻草!
“這位軍爺,敢問告示上說的,可是真的?”
一個膽子大的中年男人,擠出人群,對著那宣讀的親兵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那親兵挺直了腰桿,臉上帶著一股子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傲氣。
“當(dāng)然是真的!我們北營的李校尉,那可是頂好的官!”
“自從他來了北營,我們北營的日子那叫一個好?!?/p>
“以前是喝稀的,隔幾天才有可能會有點油水。”
“可自從李校尉來到北營,不僅頓頓吃的事干飯,菜里有油有肉?!?/p>
“表現(xiàn)好的,還能跟軍官一個待遇,吃肉吃到爽?!?/p>
“他說管飽,就絕對不會讓你餓肚子!他說發(fā)足餉,就沒人敢克扣你一個銅板!”
“對了,就前天晚上,陷陣營的弟兄們開慶功宴,烤全羊都吃了好幾只!”
這話說得,周圍的人群齊刷刷地咽了口唾沫。
烤全羊?
我的老天爺!
那是什么神仙日子?
“我……我報名!”
“我也去!橫豎都是死,去北營還能當(dāng)個飽死鬼!”
“算我一個!給李校尉賣命,總比給那些地主老財當(dāng)牛做馬強!”
人群,徹底沸騰了!
一時間,北營在各地設(shè)立的招兵點,門庭若市。
黑壓壓的人群,從街頭排到了巷尾,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漢子,眼中卻閃爍著對活下去的渴望。
常世安坐鎮(zhèn)招兵點,忙得腳不沾地。
他嚴(yán)格按照李萬年的指示,設(shè)立了三道關(guān)卡。
第一關(guān),驗明正身,家世必須清白,那些地痞流氓、潑皮無賴,有一個算一個,全給老子滾蛋!
第二關(guān),檢查身體,缺胳膊少腿的不要,有暗疾的不要,身體太過孱弱的,也只能婉拒。
第三關(guān),則是簡單的體能測試,扛著沙袋跑上一圈,連這點都堅持不下來的,上了戰(zhàn)場也是炮灰。
一套流程下來,雖然刷下去了不少人,但留下來的,個個都是身家清白、體格健壯的好苗子。
短短幾天功夫。
北營不僅補全了之前那幾百個缺額,還將穆紅纓給的兩千個招兵名額,吃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!
……
新兵營,校場。
兩千多個新兵,穿著大宴軍服,稀稀拉拉地站著,交頭接耳,東張西望,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。
就在這時。
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般的漢子,扛著一根粗大的木棍,龍行虎步地走上了點將臺。
正是李二牛。
他往那一站,兇悍的氣勢瞬間就壓住了場子,校場上的嘈雜聲,漸漸小了下去。
“都給老子聽好了!”
李二牛那大嗓門,如同炸雷般響起。
“俺叫李二牛!從今天起,就是你們的總教頭!”
“俺不識字,也不會跟你們講什么狗屁大道理!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木棍,咧嘴露出一口白牙,笑得格外滲人。
“俺只知道,當(dāng)初校尉大人是怎么練我們這幫老兵的,俺今天,就怎么練你們!”
“誰要是站不直,俺就幫你站直!”
“誰要是跑不動,俺就拖著你跑!”
“誰他娘的敢在訓(xùn)練的時候偷懶?;蛣e怪俺這根‘講理棍’,不跟你講道理!”
李二牛猛地將木棍往地上一頓!
“砰!”
一聲悶響,讓所有新兵的心都跟著顫了一下。
“現(xiàn)在,全體都有!”
“給老子站軍姿!”
“看著老子的站法!”
“抬頭!挺胸!收腹!兩眼平視前方!手指并攏,緊貼到大腿兩側(cè)!”
“沒有我的命令,誰敢動一下,今天晚上的晚飯,就別吃了!”
兩千多個新兵,看著前方站得筆直的李二牛,又在幾個老兵的呵斥和調(diào)整下,手忙腳亂地站好了軍姿。
寒風(fēng),吹拂大地。
時間,一分一秒地過去。
一開始,新兵們還能勉強堅持。
但很快,就有人開始東倒西歪,汗流浹背。
“報告教頭!我……我快不行了……”
一個身材瘦弱的年輕人,臉色發(fā)白,身體搖搖晃晃。
李二牛拎著棍子,慢悠悠地走了過去,圍著他轉(zhuǎn)了一圈。
“不行了?”
“你吃飯的時候,怎么不說自己不行了?”
“你爹娘把你養(yǎng)這么大,就養(yǎng)出你這么個軟蛋?”
“站都站不直,還想上陣殺敵保家衛(wèi)國?還想吃干飯吃肉?吃屁吧你!”
他嘴里罵罵咧咧,卻并沒有真的動手,只是用那根木棍,輕輕地頂住那年輕人的后腰,幫他把身子挺直。
“給老子記?。 ?/p>
“在戰(zhàn)場上,你只要比敵人多堅持一息,活下來的,就是你!”
“現(xiàn)在,給老子挺住了!”
那年輕人咬著牙,額頭上青筋暴起,竟真的硬生生挺了下來。
第一天的訓(xùn)練,就在這般簡單粗暴的站軍姿中,度過了一個上午。
當(dāng)解散的哨聲響起時,幾乎所有新兵,都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,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然而。
當(dāng)晚飯的鐘聲敲響,當(dāng)所有人都拖著疲憊的身體,打到飯菜時,一切的怨氣和疲憊,都煙消云散。
大木桶里,是冒著熱氣的粟米干飯,不是粥,是實打?qū)嵉母娠垼?/p>
旁邊的大鍋里,是燉得爛糊的白菜蘿卜,上面還飄著一層誘人的油花,甚至還能看到肉沫!
一個剛滿十六歲的新兵,端著那碗沉甸甸的飯,扒拉了一大口。
粗糙的米?;熘讼?,在他的嘴里綻放。
他咀嚼著,咀嚼著,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。
“娘……我吃上干飯了……是干飯……”
他一邊哭,一邊狼吞虎咽,生怕這只是一場夢。
周圍,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泣聲和更加響亮的扒飯聲。
對他們來說,這碗飯,就是希望。
不遠(yuǎn)處的瞭望臺上,李萬年將這一切盡收眼底。
點了點頭。
二牛,干的還不錯。
……
李二牛昨日的訓(xùn)練效果不錯。
尤其是搭配著有油水的飯菜。
這些新兵蛋子,前一天還站都站不穩(wěn),今天就已經(jīng)能有模有樣地站上小半個時辰。
雖然依舊無法跟北營的士兵相比較,但那股子精氣神,卻和剛來時截然不同。
李萬年站在高臺上,滿意地看著這一切。
兵,在練。
甲,在造。
整個北營就像一臺轟隆作響的戰(zhàn)爭機器,每一個齒輪都在他的意志下,飛速運轉(zhuǎn),積蓄著力量。
一切,都在往好的方向發(fā)展。
然而,戰(zhàn)爭的到來,從不跟你講道理。
“報——”
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吶喊,如同利箭,瞬間刺破了校場上空訓(xùn)練的喧囂。
李萬年瞳孔一縮,轉(zhuǎn)過身去,朝著營門方向看去。
只見一騎快馬,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,沖向北營!
是斥候!
是自己派出去深入草原的斥候!
只見那一名斥候,渾身是土,嘴唇干裂,騎著的那匹戰(zhàn)馬都已經(jīng)開始吐白沫了。
顯然是十萬火急的情報。
李萬年連忙下了高臺。
正好迎到了那名斥候。
“報——”
那斥候翻身下馬時,一個踉蹌,差點摔倒在地。
他顧不上自己的狼狽,連滾帶爬地靠近李萬年。
“大人!緊急軍情!”
“別急,慢慢說。”
李萬年沉穩(wěn)的聲音響起,讓斥候的情緒緩過來了一些。
但他抬起頭,眼睛里還是帶著幾分驚悸。
“大人!我在清平關(guān)外,向北約百里的地方,發(fā)現(xiàn)蠻子了!”
李萬年心頭一震,但面上保持著平靜。
“多少人?什么編制?領(lǐng)頭的是誰?”
他平靜的問出一連串的問題,問得又快又準(zhǔn)。
“人數(shù)……人數(shù)不好估算!”斥候的臉上露出一抹后怕,“黑壓壓的一大片!全是騎兵!塵土揚起來,把天都快遮住了!”
“我不敢靠得太近,只能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著?!?/p>
“他們沒有打旗號,但看那規(guī)模,至少……至少也有幾千騎!”
幾千騎!
這已經(jīng)不是小股的劫掠隊伍了!
這是,戰(zhàn)爭的前兆。
“知道了?!?/p>
李萬年沉聲說道,臉上的神情,看不出喜怒。
“你做得很好,先下去休息,領(lǐng)雙份的賞錢。”
“謝大人!”
斥候退下。
周圍的空氣,瞬間變得凝重起來。
小跑著趕來的常世安已經(jīng)聽到了斥候匯報的內(nèi)容,他的額頭上,已經(jīng)滲出了細(xì)密的汗珠。
“大人,這……這可如何是好?蠻子真打過來了!”
“慌什么?!?/p>
李萬年瞥了他一眼,語氣平淡,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該來的,總會來。”
李萬年雖然在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也是心中一驚。
但此刻。
他卻沒有恐懼,沒有緊張,反而有一種……靴子終于落地的踏實感。
他帶著常世安來到營帳,走到墻邊,看著那副巨大的北境堪輿圖,目光落在了清平關(guān)的位置上。
良久。
他猛地轉(zhuǎn)過身,眼中再無一絲平日的溫和,取而代之的,是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鋒芒!
“傳我命令!”
“即刻起,清平關(guān)戒嚴(yán)等級,提到最高!”
“所有城防器械,全部檢查一遍!滾木、礌石、熱油,都給老子備足了!”
“城墻上的巡邏隊,增加一倍!十二個時辰,不間斷巡邏!”
“另外!”他看向門外,“去把斥候營的百夫長給我叫來!”
很快,一名精悍的漢子快步走了進來。
“大人!”
“從現(xiàn)在開始,斥候營所有小隊,輪番出動!”
“我要你們像釘子一樣,給我死死釘在草原上!”
“我要知道那數(shù)千蠻子騎兵的一舉一動!”
“聽明白了沒有!”
“明白!”斥候百夫長挺直了胸膛,大聲應(yīng)道。
“去吧?!?/p>
李萬年揮了揮手。
他又看向常世安。
“老常,你立刻寫一份密信,將這里的情況,原原本本地告知穆大將軍?!?/p>
“派最可靠的人,八百里加急,送往雁門關(guān)!”
“是!”
常世安領(lǐng)命,匆匆去辦。
營帳內(nèi),安靜下來。
李萬年走到帳外,看著外面校場上,依舊在操練的士兵,眼神幽深。
他思考了片刻,再次下達了一道命令。
“傳我將令!”
“全營,進入戰(zhàn)備狀態(tài)!”
“所有休假,一律取消!所有常規(guī)訓(xùn)練,全部暫停!”
……
命令,如同一道道驚雷,在北營炸響!
整個營地,瞬間從一個訓(xùn)練場,變成了一架高速運轉(zhuǎn)的戰(zhàn)爭機器!
士兵們被從訓(xùn)練場上叫了下來,開始檢查自己的兵器和甲胄。
伙房的火,燒得更旺了,他們要準(zhǔn)備足夠支撐高強度作戰(zhàn)的干糧。
就連新兵營那兩千個新兵蛋子,也感受到了這股山雨欲來風(fēng)滿樓的緊張氣息,一個個臉上帶著驚恐和不安。
李二牛拎著他的“講理棍”,站在新兵方陣前,咧著大嘴。
“都他娘的別杵著了!”
“看到?jīng)]有?戰(zhàn)爭要來了!”
“怕不怕?”
“怕!”
新兵們老老實實地回答,聲音都帶著顫。
“怕就對了!”
李二牛一棍子杵在地上,“怕死的,就給老子把手里的長槍,練得再快一點!再準(zhǔn)一點!”
“上了戰(zhàn)場,你手里的家伙,就是你的親爹!”
“現(xiàn)在,都給老子去領(lǐng)裝備!然后,去協(xié)助老兵們搬運軍械!”
……
北營,鐵匠鋪。
當(dāng)李萬年的命令傳來時,秦安和他的徒弟們,正在熱火朝天地趕制著百煉甲。
如今是鐵匠鋪和黑石谷兩處地方同時開工。
“大人有令,將庫房中所有成品百煉甲,全部取出!”
秦安停下了手中的活計,擦了擦額頭的汗水。
他看著那傳令的親兵,鄭重地問道:“是不是……要打仗了?”
親兵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秦安沒有再多問。
他轉(zhuǎn)身,對著身后那群同樣滿臉緊張的工匠們,大吼出聲。
“都聽到了嗎!”
“咱們?nèi)找共恍?,敲敲打打,為的是什么!?/p>
“為的就是今天!”
“把咱們造的最好的甲,都給老子搬出來!給前線的弟兄們,都穿上!”
“是!”
庫房大門打開。
五十一套嶄新的百煉甲,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校場中央。
這些甲,雖然不如玄甲那般厚重,但甲葉的弧度和連接處的工藝,卻更加精巧,目光掃去,便能見到表面泛著一層內(nèi)斂而堅韌的光澤。
這是北營自己的心血!
陷陣營的士兵,還有常世安,以及李二牛等九名從南營就跟著李萬年過來的老兵,全部集結(jié)在點將臺下。
李萬年站在臺上,目光掃過每一個人。
“弟兄們!”
“狼,來了。”
他沒有多余的廢話,開門見山。
“我身后這五十一套百煉甲,是咱們北營自己的鐵匠鋪,用咱們自己的高爐,一錘一錘,敲出來的!”
“它或許沒有玄甲那么堅不可摧,但它同樣能為你們擋住蠻子的彎刀!”
“現(xiàn)在!”
李萬年指向李二牛等南營老兵。
“你們九個,出列!”
李二牛等人沒有猶豫,幾乎是李萬年下令后,下意識的,就邁出了整齊的步伐,走了出來。
“從南營到北營,你們跟著我一路過來?!?/p>
“咱們,深入過草原,也經(jīng)歷過北營從開始到如今的變化?!?/p>
“今天,這甲,你們九個,一人一套!”
李萬年點了點頭,又看向常世安。
“老常,你也有一套?!?/p>
常世安愣住了,旋即鄭重抱拳。
“多謝大人。”
“剩下的四十一套!”
李萬年的目光,落在了那三百五十名沒有分到玄甲的陷陣營士兵身上。
“你們當(dāng)中沒領(lǐng)到玄甲的人,按照上次的成績,從高到低,依次領(lǐng)取一套百煉甲!”
人群中,爆發(fā)出壓抑的歡呼!
“沒領(lǐng)到甲的,也別灰心!”
“咱們的百煉甲雖不比玄甲,但卻一直在造!”
“等打贏了這一仗,之后,肯定讓你們所有人都穿上百煉甲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