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明清那頭的動靜季含漪沒有空閑去打聽,但因為李眀清跪在老太太院門口高聲的那一喊一鬧,本只還只有大房知曉的事情,現(xiàn)在二房三方也都知曉了。
二房三房一知曉,說的人多了,底下傳這件事的也多了,整個府里也傳開了。
季含漪扶著謝老太太去梅花園逛園子的時候,謝老太太嘆息:“我本來是想將這丑事掩蓋過去,雖說是要將李眀柔趕出去,但對外也是說謝家養(yǎng)她至及笄,她自離去嫁人,往后她如何,謝家不管了就是,我也沒狠心做到那份上,說非要毀了她的名聲?!?/p>
“但她那弟弟非得來我那兒喊叫,現(xiàn)在人盡皆知了,他以為鬧大了外人會傳我不慈狠心,卻不知我身為謝家老太太,這些年什么風(fēng)浪人情沒見過?是他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能拿捏住的?”
“便是我哪天一發(fā)怒,讓他姨母去祠堂跪著都沒人敢說個什么?!?/p>
“如今鬧將出來,謝家也更有理由將她趕出去了,也全是他們自作自受。”
季含漪默默彎腰為謝老太太墊上暖墊,扶著老太太坐在廊亭邊。
謝老太太坐下后,又笑著看向季含漪:“含漪,你心里暢快了么?”
季含漪抬眸看向老太太,認(rèn)認(rèn)真真的搖頭。
她一向不欺瞞老太太什么,說的也全是真心真意的話:\"孫媳心里也不是暢快,只是覺得如今成了這個地步,是誰都不想見的。\"
謝老太太一頓,又嘆息:\"是啊,\"
“誰不想院子里風(fēng)平浪靜呢,偏偏有些人總要作妖?!?/p>
說著謝老太太又問季含漪:“恒哥兒可還來找過你了?”
季含漪依舊搖頭:“上回與大爺在老太太院門口碰見一回,便再沒見了。”
“聽說大爺將明清送回了學(xué)院,前院也沒傳大爺回來過,許年底正忙。”
“還有七八日便要過年了,大爺應(yīng)該還有許多事情。”
謝老太太便握緊季含漪的手:“難為你這般體諒他?!?/p>
“這些年恒哥兒對你如何,我其實也知道些,但你從未在外頭說過他一句不好,也未在我面前說過他一句不好,當(dāng)真是難為你這般顧著他?!?/p>
“他其實昨夜回來過一回,去了我那兒,他說這回的事情的確是李眀柔咎由自取,但他求我,求我給李眀柔做主一門親事,遠遠的將她嫁出去,往后沒有干系。\"
說著謝老太太低低看著季含漪的神色:“含漪,我想問問你的意思?!?/p>
對于謝玉恒這樣的決定,季含漪其實是有些詫異的。
謝玉恒這般偏袒李眀柔,竟舍得將李眀柔遠遠的嫁出去么。
謝老太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:“真要我做主給她指門親事,我的意思是按著恒哥兒的意思也好,嫁去我老家的鄉(xiāng)下去,離京兩千多里呢,她這輩子都別想回京。\"
“她要不愿,那就自己離開,謝家不管了便是。”
季含漪看向謝老太太:“將李眀柔嫁那么遠,大爺真的愿意么?”
謝老太太笑了笑:“他有什么不愿意的,這就是他提的?!?/p>
季含漪側(cè)頭看向湖面,她當(dāng)真是不明白,謝玉恒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。
她想不明白謝玉恒的意思,但她聽明白了謝老太太的意思,依舊覺得她與謝玉恒還有可能。
緩緩的呵出一口白氣,季含漪心里積壓了許多話,她想,這些話終究要說出來的。
她又看向謝老太太:“我嫁給大爺三年,并不怨怪大爺什么,當(dāng)初是我自己拿著婚書來的,其實那時候我便該想明白大爺不愿娶我?!?/p>
“這三年,我其實能感覺到大爺對我沒有喜歡。”
說著季含漪輕輕抿唇垂眸:“我并不是要與老太太訴說委屈,只是如今我有心和離,我與大爺強在一起,大爺心悅之人遠在千里,日積月累,往后怕是愈加兩看生厭。”
說罷,季含漪起身對著謝老太太深鞠行萬福:“還請老太太成全了含漪吧?!?/p>
“和離后,即便將來大爺想要娶李明柔,我也不會有說辭的?!?/p>
謝老太太目色悲涼的看著季含漪,她覺得這孩子當(dāng)真是太懂事了。
沒有一句怨怪,沒有一句說謝家不好的,更沒有一句不滿。
這般好的孫媳,又上哪兒找去。
林氏那眼界小的,還不知足,日日為難人,居然還吵著要納妾。
湖對面謝玉恒遠遠就見著季含漪站在謝老太太面前低頭福禮,他見狀心里就是一緊,趕緊大步走過來,一來便朝著季含漪冷聲問:“你又在做什么?”
“我都應(yīng)了將明柔遠遠嫁出去,你就非要明柔孤苦無依是不是?”
謝老太太聽了這話眉頭緊皺,連忙將季含漪拉到身邊來,心里頭對謝玉恒這番表現(xiàn)也是失望透頂。
不怪含漪總想著和離,這心都偏到天邊去了。
她呵斥道:“你來胡說什么?”
謝玉恒一愣,朝著謝老太太道:“難道不是么,她從前便處處針對明柔,這回更得了理不放過明柔了?!?/p>
謝老太太氣得抬手指著謝玉恒,聲音都快氣得喘不上來:“哪回你又親眼看見過了?!”
“哪回不是那李眀柔說什么你就信什么?”
“你當(dāng)我沒聽過那些事?這些年含漪受了多少委屈,他可不曾說過你一句不好!”
“剛才含漪聽說要將你那喜歡的表妹遠嫁出去,她在求我成全你們!”
謝玉恒一怔。
他側(cè)頭看向始終不發(fā)一言的季含漪,她的眸子低垂,至始至終也不曾看過他一眼。
謝老太太看謝玉恒就看著季含漪不說話,更是氣惱的不行:“恒哥兒,你不喜含漪,可含漪又有什么錯?”
“你一來就這般說她,她傷不傷心?你昨夜還與我口口聲聲說不想與含漪和離,可你看看你剛才說的話,這就是你不想和離的態(tài)度么?!”
謝玉恒往后退了一步。
季含漪側(cè)身為謝老太太順背,又輕聲細語道:“老太太一心為著我們好,大爺也明白的?!?/p>
說著季含漪的眸子看了謝玉恒一眼:“我知曉大爺擔(dān)心明柔,不愿她受苦,這會兒正好在這兒,便說開吧。”
“我愿和離的,也沒有非要為難李明柔的心思,也請大爺在老太太跟前答應(yīng)了和離吧?!?/p>
“往后我與大爺之間便當(dāng)不識,若人問起,我亦只說謝家的好,妨礙不了大爺?shù)摹!?/p>
說著季含漪站起身,對著謝玉恒也福了一禮:“含漪自知三年無子是大過,不配留在謝家,不是謝家的錯,也不是大爺?shù)腻e。”
“我們和離也是歡喜的結(jié)局?!?/p>
謝老太太聽了這番話,眼里冒出了淚光來:“含漪,傻孩子……”
謝玉恒怔怔看著站在他面前垂眸福禮的人,她一如既往的在他面前安靜柔順,就連她口中說出來的話,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責(zé)怪不甘。
她好似從來都是如此,就如剛才他誤會了她,她臉上好似也沒有難過的情緒。
好似她早已習(xí)以為常,好似她早就不再在乎。
她現(xiàn)在還心平氣和,姿態(tài)溫婉的大度成全他與另外一個女子。
她從前狹隘處處針對明柔,如今她大度的將他拱手相讓,讓他幾乎渾身沒了力氣。
那股將要失去一切的痛再一次席卷了全身。
他不明白這一刻為什么會這般疼。
昨夜明明他在老太太那兒已經(jīng)下了決定,決定將李眀柔遠遠的嫁出去,他甚至可以永遠都不再見明柔了,為什么她還是要和離。
為什么。
他今日本是想將這個決定親口告訴她的。
他甚至已經(jīng)在想她聽到這個消息時她的反應(yīng)。
他想,他終于是為她做主了一次,在李眀柔與她之間,他也沒有再偏袒。
她知曉她中了毒,受了苦,他也要為她討回一點公道的。
他想,季含漪或許會高興的。
兩人還能好起來的。
往后他唯有她,他與他也能舉案齊眉的過一生。
只是他從沒想過,她會是這樣的反應(yīng)。
謝玉恒紅了眼眶,眼睛緊緊盯著季含漪那張低垂的臉龐,白凈又貞靜,這些日這張臉總是出現(xiàn)在他夢里,總是出現(xiàn)在他眼前。
在將要失去她的時候,他才明白過來,失去后會疼的,那才是情。
即便在知曉李眀柔要被祖母趕出去后,他那一刻也不是慌張和害怕,他只是擔(dān)憂李明柔往后的路。
失去李眀柔,并沒有失去季含漪來的更叫他難受。
謝玉恒搖頭,他往后退了一步,聲音艱澀:“我不答應(yīng)?!?/p>
“等祖母的壽辰過去,我就將明柔遠遠嫁出去,她再不會來了,那時候我們好好過日子?!?/p>
“我對她沒有愛慕,只有年少照顧她的情誼,你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謝玉恒閉上眼睛,第一回對季含漪說了這么多的話,他又開口:“從前是我對不住你,往后再不會了。”
謝玉恒說完,不給季含漪反應(yīng)便轉(zhuǎn)身倉皇的離開。
那不是別的,是他不敢再留下一刻,仿佛再留下來,就將會完完全全失去她。
季含漪抬頭看著謝玉恒的背影,她想,若是謝玉恒早些與她說這些話,她心里還能為他空出一塊地方,慢慢接受他。
只是早就晚了。
微風(fēng)吹拂她發(fā)絲,她悵悵的想,其實從前也幻想過謝玉恒與她說這些話的,原來真的聽到后,也沒有半點喜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