婆子聽了這話又是一愣,她還是如實道:“少夫人那天回來沒說什么,只是一回來就蹲在炭火前烤手,老奴看著那火都碰到了手心了,少夫人都沒覺得燙。”
“那天容春去請了郎中來,郎中說少夫人的風寒很厲害,差點就要命了?!?/p>
“夜里少夫人咳了一夜,我們這些下人聽了都心疼。”
謝玉恒閉上眼睛,他記得那夜。
他那夜一回來便指責她,明明看見她蒼白的病色是有一些心疼的,指責的話卻還是控制不住的脫口而出。
她那夜沒有再因為明柔的事情與他辯駁。
是不是從那時候起,她就想要和離了。
他又忽然問:“那天我送來的蜀錦,她喜歡么?”
婆子沒料到謝玉恒又忽然問起了蜀錦,她想了一會兒才道:“老奴記得那天管家將蜀錦送來的時候,管家一走,容春就抱著蜀錦出來了?!?/p>
“老奴當時問了一句,容春說拿去庫房里放著。”
“少夫人喜歡定然是喜歡的,畢竟是大爺送的,怎么會不喜歡呢?!?/p>
好似再沒有什么好問的了。
謝玉恒也沒有再問下去的勇氣。
他依舊是不可能相信,季含漪有這個決心真的與他和離的。
她若是想讓他明白她的委屈,希望他多在意她,多哄她,那她的確是做到了。
盡管他并不喜歡她用這種逼迫的方式。
有了第一次,他妥協(xié)了一下,那她下一回會不會變本加厲。
其實她本不是真的想要和離的。
謝玉恒深吸一口氣,讓自己的心緒平復(fù)下來。
是啊,季含漪如今只剩下一個重病的母親,她有什么底氣和離呢。
謝玉恒想明白了,心緒的波動終于平靜。
他沒往后廊屋去,季含漪試探他,他若是太容易讓她達到目的,就會讓她輕易的拿捏住。
大不了最后幾日他好好哄她。
她一向很好哄的。
他只是不想讓她下次不要再這樣任性。
謝玉恒獨自往主屋內(nèi)走,盡管他真的有些想念季含漪柔軟溫熱的身子,但他要立足規(guī)矩,讓她明白規(guī)矩。
不是任何事情,只要任性就能夠達到目的的。
跟在謝玉恒身后的婆子簡直沒想明白過來,大爺問了這么多,原以為大爺會去找少夫人回來的,沒想到大爺居然不問了。
院子里的這兩天都看出來大爺與少夫人之間不似從前,像是鬧別扭了,婆子便不由道:“大爺要老奴去叫少夫人過來么?”
謝玉恒疲倦的揉了揉眉心,擺手說不用了。
說完就獨自去沐浴梳洗。
季含漪本來全沒在意謝玉恒的事情,偏偏前院的婆子特意過來傳話說謝玉恒回院了。
她撫了撫額頭,叫容春去回了話,就說往后謝玉恒再回院,都不用來說了。
即便謝老太太說了那番話,但她與謝玉恒早就不可能了。
她知道謝老太太定然也找謝玉恒說過今日的事情,這樣也好,大家心知肚明,開誠布公,也不用虛與委蛇的做那些表面功夫和說客套話。
或許這也是謝玉恒期待的結(jié)局呢。
當年他一口答應(yīng)下這樁婚事,這些年她一直在想,他那時候大抵也不是真心要應(yīng)的,不過是他向來道貌岸然,不愿做那個悔親的惡人。
季含漪撐著額頭,臉頰邊的碎發(fā)落下來,她看著筆下畫至小半的萬壑圖,心里升起一股委屈的悵悵。
她對謝玉恒曾經(jīng)是真心的,真心的想要與他渡過一生。
所以也真的為他傷心,為兩人如今唏噓。
第二日季含漪從后廊屋出來往外走時,竟在院門口處撞見了站在那兒的謝玉恒。
他身邊只跟了一人,身上披著墨綠色的斗篷,面如冠玉,燈火在他臉上零星,他生的極好,冷清又俊美。
她未出閣時,其實已經(jīng)偷偷見過他,潤如暖玉,形容君子,如松如石。
除了沈肆,她再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一張一臉了。
其實她是期待嫁給他的。
沈肆是高不可攀的山澗孤月,是威嚴冷沉的無情寒石,季含漪從前接近沈肆是因為他太好看,后來是老首輔總笑吟吟叫她多去找沈肆說話,其實季含漪心里頭是有點怕的,但架不住沈肆?xí)亢脰|西太多。
但謝玉恒是清風明月的清冷,看著高潔如蘭,彬彬有禮,進退得當,一看便覺得君子品性極好,他是有七情六欲的,不像沈肆,喜怒她都看不懂。
這會兒兩人撞見,相顧無言。
其實季含漪也看出來了,兩人不是這么碰巧撞見的,是他等在這里。
謝玉恒靜靜看著季含漪走近,她向來打扮的素凈,或許她應(yīng)也知曉自己生的昳艷,所以發(fā)上也總是一根玉簪或是點翠。
那櫻桃小唇不涂脂亦薄紅,杏眸瀲滟,身上披著月白色的狐貍毛斗篷,斗篷上的絨帽戴在那一頭濃密的發(fā)間,攏著她小臉,她臉龐白凈又線條柔和,雙眸一抬,纖長濃睫輕顫,看起來不由惹人憐愛,還有兩分可愛的嬌氣。
身嬌肉嫩,叫謝玉恒瞧了半晌。
他忽意識到,季含漪生的嬌氣嫵媚,眼眸清澈,從前日子該是被遷就嬌養(yǎng)的,可在謝家…
季含漪也不知道謝玉恒到底在看什么,這會兒天還未亮,他又等在這里看著她,她沒心思想要搭理,就想要走過去。
只是才邁開一步,一只溫熱的大手就忽然伸進她的斗篷里,握住她的手,低聲問:“手冷么?”
季含漪失神,她自小就手腳冷,最怕冬日,被子里沒有湯婆子便睡不著,這會兒手被謝玉恒大手握住,她片刻恍惚后又搖頭:“不冷?!?/p>
謝玉恒抿抿唇,感受到季含漪后縮的動作,他微微握緊她的手,她的手又小又柔,握在手里便想用力握住,他忽失神,這好似是他第一次在外牽她的手。
謝玉恒沒看季含漪此刻的神情,或許也是不敢看,他牽著她往前走,聲音里帶著他往日的平穩(wěn):“我與你一起去見母親?!?/p>
季含漪的力氣掙脫不過謝玉恒,周遭好些下人丫頭,只能被他牽著往婆母那兒去。
甚至到了婆母院子的時候,謝玉恒也沒松開手。
季含漪終于忍不住開口:“大爺,先松手。”
謝玉恒頓住步子,回頭看向季含漪,見她細眉微蹙起,好似并不喜歡。
他還記得曾經(jīng)他陪他去寺廟祈福,他僅僅只是扶了一下她的手,她便微紅了臉龐,含著婦人嬌美的嬌羞。
現(xiàn)在她在抗拒,夫妻之間他握她的手,她竟抗拒。
李眀柔從外頭來,見著謝玉恒與季含漪站在院子里沒往主屋去,過來又見著謝玉恒與季含漪的手牽著,不由臉色微白。
她抬頭看向謝玉恒,輕聲喊:“表哥與表嫂怎么不進去?”
季含漪未看身邊的李眀柔,用另一只手推開了謝玉恒,站去了一邊。
掌心里的軟玉離去,留下冰涼一片,謝玉恒失神片刻,又看了眼李眀柔,低聲道:“走吧?!?/p>
李眀柔點點頭,卻抬手間將帕子捂在唇上咳了幾聲,只是她卻見謝玉恒竟直接從身邊走了過去。
她怔住。
不該是這樣的,從前表哥見她咳嗽,總會關(guān)切的問她的。
她看著謝玉恒的背影,又看向跟在謝玉恒身后的季含漪,手指間的帕子捏緊。
東暖屋的林氏看著謝玉恒與季含漪一前一后的進來,沒與季含漪搭話,只對謝玉恒道:“你走的一向早,怎么今日這會兒才來?不怕上值路上耽擱了?”
謝玉恒看了眼身邊的季含漪:“天寒,便等著含漪一起過來?!?/p>
林氏愣了愣。
這還是謝玉恒第一回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,他之前一大不怎么上心季含漪的,今日這是怎么了。
林氏也沒多想,讓謝玉恒先去。
謝玉恒走前看向季含漪,當著屋子里其他人的面對她低聲道:“下午我早些回來,你等我一起用晚膳。”
季含漪沒應(yīng)聲,低垂的眼眸里什么情緒都沒有。
謝玉恒深深看了季含漪一眼,這才離開。
李眀柔看著這不同尋常的這幕,心里微微凝滯。
林氏也覺得稀奇的很,稀奇的就覺得太陽打從西邊升起來了。
她不由朝著季含漪問:“大爺這些日子可回房睡了?”
季含漪搖頭:“不曾?!?/p>
昨夜謝玉恒在哪兒睡的她不管,即便他回了主屋睡,于她來說也沒意義了。
林氏聽了這話,眉頭微微皺起,聲音嚴厲起來:“你是要讓玉恒絕后是不是?”
“你再這樣沒本事,當心即便將來玉恒休了你,也沒人能說謝家一句不是的話?!?/p>
李眀柔不由將目光放在季含漪臉龐上,卻見她臉上平靜的什么表情都看不出來,連一點心慌都沒有。
她覺得她也看不懂季含漪了。
她上回說要與謝哥哥和離,是真的么。
林氏見季含漪半晌也不答話,忽然就心煩的厲害。
她撫了撫胸口,似乎是一眼都不想要再看季含漪一眼,就叫她回去。
季含漪已求之不得,起身便退了出去。
其實要不是謝老太太說和離的事兩月后再說,她大抵也要這會兒說出來的。
李眀柔怔怔看著季含漪的背影,從前季含漪可不敢直接這么走。
生不出子嗣是她的過失,從前她都是更加小心翼翼的賠不是才對的。
她又看向林氏,心下稍想了下起身過去給林氏揉肩:“姨母,三年表嫂都沒懷上,是不是身子不行?要不再請郎中來看看?”
林氏心煩,拉著李眀柔在身邊坐下,嘆息:“也是孽緣,早知道當初即便頂著背信棄義的名聲,也總好過娶了個生不出來的好。\"
“三年了,連個動靜都沒有,平日里又悶著不說話,這幾日也越發(fā)沒規(guī)矩了。”
“我這幾日瞧著她都煩,還連累了玉恒總睡在書房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