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冷的風(fēng)雪帶給人徹骨的寒,季含漪等到了下半夜,零星的炭火早已涼盡,唯有馬車頂搖曳的琉璃燈發(fā)出微弱的光線。
來接她的馬車也依舊沒有來。
今夜雪大,她知道他不會來了。
好在長夜終將迎來天明。
在天際泛出一絲白的時候,馬車才姍姍來遲。
車夫跑過來一邊將手里的狐裘遞進去,一邊回話:“昨夜的雪太大,要不是恰巧遇著辦差的官爺要急著出城辦差,讓人清了雪,恐怕小的現(xiàn)在也接不到少夫人。”
“也幸好遇著了那些人,不然少夫人在雪里可怎么辦。”
季含漪攏著狐裘的手指攏緊,又垂了眼簾。
簾子外的馬夫依舊還在說話:“本來也準備了暖手爐的,可惜這會兒估計也早涼透了。”
“馬車里的炭火也燒沒了,怪小的沒有多帶一些?!?/p>
季含漪安安靜靜地聽著,沒有責(zé)怪,只是掀開了簾子。
風(fēng)雪吹亂她發(fā)絲,皚皚里一片素白,刺疼了她的眼睛。
車夫的聲音依舊:“昨兒大爺知曉少夫人和表姑娘困在半路的時候緊張壞了,當時就要過來接您呢,大爺那般忙碌的人,連公務(wù)都沒顧上,昨夜竟……”
他話說一半又忽然戛然而止,忙又后知后覺地閉了嘴,偷偷看季含漪的臉色。
只是少夫人低垂的臉頰上看不清神色,他卻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光,干嘛話多提起這事?趕緊又去擺上腳凳。
季含漪無聲的攏緊狐裘,再下了馬車。
從那輛損壞的馬車里下來的時候,她提著裙擺,踩在厚厚的雪里,但僵硬的身子早已經(jīng)沒有了知覺,甚至連腳下的知覺都已經(jīng)沒了。
好幾次在快要摔倒的時候,又被身邊的容春緊緊扶住。
容春已經(jīng)滿眼通紅,跟主子一樣,默默往前走,沒有一聲抱怨。
馬車回了謝府,前門的小廝去迎著季含漪從馬車里下來時,就見往日溫和端莊的少夫人,現(xiàn)在看起來步履艱難,形容凌亂,不由眼里也有些同情。
一同去的溫泉莊,表姑娘是大爺親自去接的,少夫人反而在雪里困了一夜。
聽說接表姑娘回來后,府里還忙活了一陣,還請了郎中來為表姑娘看身子,像是忘了少夫人還在雪里。
不過又好似又合情合理。
當年府里上下,誰不覺得大爺將來要娶的是表姑娘。
季含漪沒有理會那些目光,她忍著踉蹌回了院子,手掌撐在身邊容春的手腕上,指節(jié)泛白,隱隱穩(wěn)不住身形。
屋子里的炭火燒的正旺,季含漪卻感覺不到暖,看著那火光,不由蹲在燒得正旺的炭火前烤手。
她的手掌壓得很低,火苗觸到她的掌心,她也感覺不到燙。
腦中沒有什么思緒,更沒有什么覺得委屈的情緒,反而覺得有一種卸下?lián)拥妮p松。
相反她慶幸,慶幸這醒悟來得還不算太晚。
容春端來姜茶給季含漪暖身,看著向來注重儀態(tài)的夫人蹲著縮成一團,她哽咽著:“少夫人先沐浴換身衣裳吧,身上暖得快一些?!?/p>
季含漪捧著杯子,僵冷的手指依舊沒有多少知覺,熱湯入喉,身上也依舊冷。
這時候簾子被人從外頭急促的掀開,接著傳來細細的腳步聲,李明柔一臉擔(dān)憂的進來,她看著蹲在炭盆前的季含漪愣了愣,忙又過來道:“我聽說表嫂回來了,姨母讓我來看看表嫂,讓表嫂好好休息著,先不用去姨母那兒了?!?/p>
說著她過來蹲在季含漪的身邊,眼里帶著關(guān)心地問:“表嫂沒事吧?”
“表哥送我回來后,我本來讓表哥馬上去接表嫂的,但表哥擔(dān)心我身子要陪著我,如今見到表嫂安然回來了,我也放心了?!?/p>
“表哥下值后回來見到表嫂安好,也放心了?!?/p>
季含漪微微側(cè)頭看向明柔。
只見她身上穿著黃色小襖,脖子上一圈狐貍毛,發(fā)絲嚴謹規(guī)整,面色白皙紅潤,不見被風(fēng)雪吹打過。
那張年輕嬌美的臉龐,白嫩清澈,像是一朵被護得很好的,帶著露水的花骨朵兒,那雙柔弱又明亮的眼眸深處,卻帶著淡淡的得意與輕蔑。
那眼神仿佛在時時刻刻告訴她,她永遠都爭不過她。
但她從沒要爭過。
季含漪收回目光,低聲道:“無妨的,你不必來看我,你的身子要緊?!?/p>
說著李含漪撐著膝蓋站起來,坐在旁邊的軟椅上,又叫容春也給李明柔上茶。
李明柔看著季含漪平靜的眸子頓了一瞬,她想過季含漪許多種表情,獨獨沒有想到過她現(xiàn)在會這么淡定。
從前季含漪總是說她未嫁纏著表哥不好,那明明不甘又說教的神情,還有她眼里曾露出的受傷難過她都看到過,總之她不該是這樣平靜的。
她承認,她喜歡看季含漪失落的眼神,那樣季含漪才能更明白,在表哥的心里,誰才是最重要的。
季含漪要是識趣,便該自請下堂,強入了謝家的門,她都瞧不上她。
強扭的瓜不甜,這么顯而易見的道理,她都不懂么?
李明柔跟著坐到另一張軟椅上,不屑的目光看向季含漪,只看到季含漪依舊昨日一身黛色,發(fā)絲些微凌亂,簡單的發(fā)簪插在烏發(fā)間,側(cè)身垂頸飲茶。
窗外淡淡的光暈落在她身上,膚色雪白,眉目如畫,看起來永遠這么體面。
她也唯剩這點體面了。
李明柔其實很想將季含漪逼到失去儀態(tài)的時候,撕破她不被夫君喜愛又強裝鎮(zhèn)定的虛偽面容。
李明柔淡淡的看著,又開口:“我本也擔(dān)心表嫂,急著來瞧瞧表嫂?!?/p>
“但表嫂像是不喜歡我過來,該是昨夜表哥先帶我回去,讓表嫂又不高興了,是么?”
容春在旁邊聽李明柔這張嘴里說出類似的話已經(jīng)多得數(shù)不勝數(shù),楚楚可憐,弱不禁風(fēng),大爺?shù)拇_是偏心,但她這么一說,卻都成了夫人小心眼,必然又要讓大爺責(zé)怪少夫人。
季含漪放下手上的茶盞,春雪茶的香味裊裊,她淡淡的眸子看著明柔,聲音細語溫和:“你不用這么想,我剛回來,身上寒氣還未消,你的身子受不得寒,早些回去歇一會兒。”
“別叫你表哥擔(dān)心。”
她的話體面又從容,不將被拋棄的狼狽露于臉上。
季含漪知道李明柔想看什么,但她或許永遠不能如愿了。
李明柔愣了下,忽又笑開,看向窗外,筆直的背脊上勾勒出一股惋惜與嘲諷:“我記得表嫂剛嫁進來的那一年在窗外種了許多海棠,到了三月時,窗外的景色可美了?!?/p>
說著她看向季含漪:“可惜,我聞不得海棠的味道,表哥為了我,府里上下都沒讓種,表嫂種的那些海棠也被表哥讓人拔了?!?/p>
“我聽說表嫂最喜愛海棠,今年三月卻見不到了,表嫂會難過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