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如煙中午吃過飯后。
拿起竹木編織的背簍,放一把鐮刀,就準備去后山采藥。
說是采藥。
其實就是想考察一下當?shù)氐纳鷳B(tài)環(huán)境,看看附近都有哪些常見中草藥,方便以后給人看病開方子。
賀連城中午休息了會兒,也收拾一下準備去上工,幫忙修建水庫。
許如煙瞧見他挽起袖子要走,叫他:“等一下?!?/p>
賀連城腳步一頓,回頭挑眉看她。
許如煙小跑幾步過去,往他懷里塞了個保溫杯,甜甜笑道:“給你準備的水,渴了就喝。”
保溫杯里燒的熱水,許如煙放了幾滴空間里的靈泉水進去。
既不會太過強身健體,但又能保證人干活不累,預(yù)防小災(zāi)小病。
不怕風吹日曬,分量控制的剛剛好。
賀連城垂下眼睫。
他漆黑眼瞳里滿滿倒映出小姑娘漾起兩汪淺淺梨渦的燦爛明媚笑臉,唇角不由緩緩揚起一抹弧度。
賀連城伸出修長的手指,將保溫杯接過來,低聲說:“好?!?/p>
許如煙看著賀連城走遠,也轉(zhuǎn)頭背起竹簍,拿上鐮刀,準備上山。
白家村的后山植被不算多茂盛。
村里的土地就很貧瘠,并不適合生長農(nóng)作物,每年產(chǎn)量也少,導(dǎo)致村里人每天很難吃飽。
這就是白家村貧窮的根本原因。
村民靠山靠地吃飯,運氣好土地肥沃村子就容易富裕。
很顯然,白家村就屬于運氣不好的。
村民不能靠山靠地吃飯,村子規(guī)模就不大,總共六七百口人。
許如煙上山的時候,腿腳有力,蹭蹭蹭的往上爬,一口氣都不帶喘的,汗都流的很少。
這都是空間里靈泉水的功勞。
她找到一塊植被還算豐富的地方,坐下來緩緩,喝了口浸泡靈泉水的溫水,眼睛亮了亮,拿起鐮刀就開始找草藥。
現(xiàn)在是夏月。
山里野生的甘草較多,大西北的氣候正合適甘草生長,特別是沙質(zhì)土壤,甘草能夠茁壯成長。
許如煙采摘了許多回去打算晾曬。
甘草作為用來調(diào)和的中藥,是大部分藥方里都能經(jīng)常用到的一味草藥。
味甘降苦,市場需求量大,她用不到,也能賣了換錢。
許如煙又四處找了找。
其余的諸如黃芪、當歸之類的,也是適合生長在大西北土地上常見又實用的中草藥。
不過最讓許如煙驚喜的,是她居然在白家村的后山上,挖到了黨參!
這可是好東西。
黨參能夠補中益氣、健脾益肺,作為重要的中草藥,價格也能賣的更貴,市場需求量也大。
這次上山采藥的收獲,比許如煙預(yù)期中想象的要好上許多。
她采摘了滿滿一竹簍,手里拿著鐮刀,背起來哼著江南軟調(diào)往山下走。
不知不覺,天都有些黑了。
日落黃昏,天邊暈染晚霞。
村里人這會兒大部分還在田里下地干活。
從后山通往村莊的土路上,就幾乎見不到人,只偶爾會有一兩條大黃狗慢悠悠的溜達,出來覓食,還挺閑適自由。
許如煙背著竹簍,遠遠的,鼻尖忽然嗅到一絲難聞的糞臭味。
她下意識捂住口鼻,輕輕皺了下眉。
許如煙腦海里靈光一現(xiàn),很快就轉(zhuǎn)念想到。
現(xiàn)在負責村里倒牛糞的,不正是那名被下放的大學教授!
她眼睛驀地一亮,急忙順著臭味一路尋過去。
在鄉(xiāng)間的土路上,很快就瞧到一個慢慢推著牛糞車,后背有些佝僂的人影。
許如煙背著竹簍,腳步緩緩?fù)O聛?,忍著牛糞撲鼻而來的濃重臭味,走到那抹佝僂瘦削的人影身邊。
她打眼瞧過去,就看到一個面容清雋斯文,穿著臟兮兮的藍色工裝,年紀也不算大的年輕男人。
男人五官端正,濃眉大眼,高挺的鼻梁上,帶著一副鏡片碎掉一半的細框眼鏡。
他還瞎了一只眼。
頭上纏著臟亂染血的繃帶,臉上和手臂露在外面的肌膚都是淤傷紅腫,褲子和鞋被磨破。
很顯然。
男人被下放前,經(jīng)歷過游街示眾,被人強行拖拽出來走了很遠,飽受毆打折辱,還讓人用石子打瞎了眼睛。
許如煙微微睜圓眼,一時僵在原地。
剛好。
拖著傷軀慢慢拉牛糞車的年輕男人,重重咳嗽一聲,臉色蒼白虛弱。
他眼角的余光,無意中瞥到身旁神色怔愣的小姑娘。
夕陽余暉下。
長相白凈乖巧的小姑娘背著竹簍,穿著白色素花襯衫,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,用紅布頭繩扎著,嬌俏又可愛。
她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烏黑杏眼,落日的暖黃余暉映到她肌膚細嫩的臉龐,籠出一層朦朧的光,氣質(zhì)恬淡安靜,漂亮極了。
秦鶴年微微睜大眼。
他漆黑的瞳孔整個倒映出小姑娘水光盈盈的杏眼與白凈乖巧的臉頰,眸底深處劃過一抹驚艷。
秦鶴年以為許如煙是村里采藥的小姑娘。
他確實沒想到在大西北這樣貧瘠的荒涼土地上,還能生長出這樣一朵嬌嫩水靈的鮮花。
小姑娘給人感覺生機蓬勃的,盎然充沛的生命力,鮮活又耀眼。
秦鶴年眸光微閃,笑了笑,對她露出十分友好的笑意。
“你好?!?/p>
男人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。
他清冽悅耳的嗓音,宛如山間涔涔而流的一泓清泉,一如他給人的感覺。
斯文儒雅,彬彬有禮,十足的書卷氣息,光是聽著,便知道是教養(yǎng)極好的人。
許如煙猛的回過神。
她不由自主的瞧著他那只纏上繃帶,讓人打瞎的眼睛,表情有些復(fù)雜。
“你……”
許如煙嬌嫩的唇瓣微張,欲言又止。
秦鶴年倒是不在意。
他溫柔笑笑,好意提醒說:“你最好還是離我遠些吧,我是被下放的,讓人看見,怕連累你。”
許如煙卻是不怕。
她輕輕搖了搖頭,眨了眨眼,問:“我聽村里人說,你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廈大教授?”
“沒想到,你居然這么年輕?!?/p>
許如煙剛聽說新來的下放份子是大學教授時,還以為是老頭老太太,或者至少也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。
可實際一看。
男人最多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紀,真真是年輕有為,想來本領(lǐng)不小,怎么也是一級的國家優(yōu)秀人才。
可惜,在這個年代,終究是難逃被批斗下放的命運。
他甚至,在游行的時候,還讓人打瞎了眼睛!
許如煙眼里真情實感的流露出深深的遺憾與惋惜。
在時代滾滾向前的洪流下,他們每個人,也不過是一根浮萍稻草。
隨波逐流,半生漂泊,沒有歸處。
秦鶴年耳尖一動。
他聽出許如煙地道的江南軟腔,意識到自己誤會對方身份,笑了笑。
“我只是運氣好,學校愿意給我機會,沒什么可值得說道的?!?/p>
秦鶴年還挺低調(diào)謙虛。
許如煙幫他推了把牛車,和他搭話:“那你……是因為什么被下放呢?”
秦鶴年腳步一頓,唇角依舊是溫溫柔柔的笑意:“我是被自己教的學生舉報?!?/p>
“他們說我從國外留學回來,有通敵的嫌疑,正好我當時在和國外的老師交流如何培育出產(chǎn)量高的糧食種子。”
“紅袖章在我家里搜到用英文交流的信件,認為這就是證據(jù),于是……”
后面的話,不言而盡。
許如煙垂下眼睫,輕輕抿唇,不知道為什么,心里突然有些沉悶的難受。
這可能是這個年代,大多數(shù)人的命運。
有多少數(shù)不清的冤屈,都埋葬在這段吃人的時代洪流中,掩藏在歷史不停向前碾壓的車輪之下,無人在意,也無人問津。
他們是時代的緘默者。
卻也是歷史的前行者。
許如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,見他坦坦蕩蕩,笑意溫柔,腰身雖然佝僂,背脊卻挺的筆直。
她眸光微動,軟聲問:“你……你就不埋怨嗎?”
秦鶴年推著牛車的手一頓,輕笑:“也沒什么可埋怨的,人性本就自私,我見的太多,早就習慣了,也預(yù)料到自己會有今天。”
秦鶴年雖然年輕,但見多識廣,讀萬卷書,明白許多道理,也活的通透。
“不過……”
秦鶴年也不知道為什么。
就覺得跟在自己身后幫忙推牛車的小姑娘挺親切的,忍不住多和她聊了兩句。
“理解不代表原諒,懂得道理是一回事,寬恕,卻是另一回事。”
“我倒也還沒有善良到,會去輕易與背叛自己的人和解?!?/p>
秦鶴年說這話時,溫柔的眸光透出幾分疏離冷淡。
他是有自己的骨氣與驕傲。
在大西北荒涼的土地上,在臭氣熏天的牛棚里,背脊依然挺得筆直,頂天立地。
許如煙點點頭,頗為認同:“我和你一樣?!?/p>
“不過我還好,來下鄉(xiāng)前,已經(jīng)把背叛傷害過自己的人,通通報復(fù)一遍,讓他們付出代價!”
許如煙舉起手,握成拳頭,眉眼彎彎的笑出來。
長相白凈嬌俏的小姑娘,站在夕陽余暉下,彎月般的笑眼是那樣璀璨奪目,讓人看著移不開眼。
秦鶴年腳步一頓。
他下意識回頭看向許如煙,頓了下,溫柔笑道:“那你還挺厲害?!?/p>
“我還挺羨慕你,敢愛敢恨是好事,活的瀟灑自在,不會委屈自己?!?/p>
秦鶴年轉(zhuǎn)頭,繼續(xù)往前緩緩拉牛車。
許如煙聞言,粉嫩的櫻唇微張,剛要開口。
突然。
“……許如煙。”
有人叫她名字。
許如煙怔愣一瞬,往前去看,就瞧見賀連城不知何時下工回來,站在路上等她。
賀連城寬闊的肩膀搭著塊毛巾,男人長身玉立,站在鄉(xiāng)間土地上,懶懶掀起眼。
他冷眸睨向站在許如煙面前的年輕男人身上,舌尖抵了下腮幫,意味不明的低聲笑著問。
“你這是……”
“趁我不在的時候,又從哪里,撿到了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