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連城沒有要懷疑許如煙的意思。
他微微垂下密長眼睫,俊朗英氣的臉龐帶著令人難以琢磨的晦暗復雜。
小姑娘能有什么壞心思呢?
她只是心地善良,想要治病救人而已。
賀連城收起自己當兵多年的職業(yè)病,薄唇緊抿,不再多想。
或者說。
他下意識的,不愿多想。
只是以后,他需要再替許如煙小心仔細著,不能讓別人也起疑心。
賀連城去生產大隊報道的時候,白家村的四位小隊長正好在開會。
白衛(wèi)國見他走進來,滿臉驚奇:“賀同志,你這就能下地走路了?”
“許大夫可真是神醫(yī)?。 ?/p>
他笑了笑,倒是沒多想。
畢竟他家老二就是被許如煙治好的,他是親眼見過許如煙那一手醫(yī)術有多神奇。
白建軍在旁邊冷眼瞧著,也意味不明的笑:“賀同志來的時候傷勢那么嚴重,我們都以為你……”
“唉,不多說了,腿能好就是好事,賀同志運氣好,能遇到許大夫這種神醫(yī)救命?!?/p>
白建軍頓了下,又看向周軍,說:“大隊長,現(xiàn)在牛棚有人專門倒牛糞,賀同志不如就去生產小隊一起跟著干活吧。”
周軍本來也是這個意思。
村里干活缺人手,就需要賀連城這樣身體健壯的年輕男人充當勞動力。
周軍笑了笑,看向四位小隊長,打算安排:“讓我想想,哪個小隊最缺人?!?/p>
白衛(wèi)國咂摸下旱煙,主動說:“不如就安排進我的小隊?!?/p>
“我們小隊接收的下鄉(xiāng)女知青多,正缺男人當勞動力?!?/p>
周軍聞言,點點頭,說:“那也行,那就讓賀同志……”
“等一下!”
白建軍突然出聲打斷。
他一臉正色,皺眉認真說的煞有介事:“大隊長,還是讓賀同志來我的小隊吧?!?/p>
“我們三小隊平常負責給村里挖水渠修水庫,是最缺勞動力的?!?/p>
“我們隊的情況你們也清楚?!?/p>
白建軍神色認真,說的頭頭是道的。
“大隊安排過來幫忙的那些下鄉(xiāng)知青干活太拖拉,能不幫倒忙就謝天謝地,平常根本指望不上?!?/p>
“修水庫最需要年輕力壯的男人,賀同志是軍人,想來一身力氣,能吃苦耐勞,安排進我們三小隊幫忙正合適?!?/p>
周軍一聽這話,確實也有道理。
他想了想,最后拍板說:“那就還是讓賀同志去建軍的三小隊吧?!?/p>
“白村長,你們一小隊主要是負責種地干農活的,村里婦女的勞動力平常也夠用,等下回再來知青,我再給你們安排點男同志?!?/p>
白衛(wèi)國聞言,咂摸下旱煙,倒是也沒強求。
他本來也是看在許如煙的面子上,想著把兩人湊到一起干活互相有個照應。
如果不行,他也沒打算跟人爭。
白衛(wèi)國點點頭:“也成,那就這樣安排吧。”
他轉頭看向自己的大兒子,拍拍他的肩膀,又笑道:“建軍,那賀同志以后就交給你了,讓他跟著你們三小隊一起修水庫,好好建設白家村!”
“知道,爹,你放心吧?!?/p>
白建軍笑了笑。
他抬頭看向賀連城,向他伸出粗糙的手,一雙鋒銳凌厲的眼睛緊盯住他,意味深長的沉聲說。
“賀同志,以后你來我們三小隊干活,好好修水庫參與勞動改造,可不能偷懶!”
賀連城垂下眼睫看著自己面前黝黑粗糙的手,不動聲色的握上去,淡聲說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“我會服從大隊里的安排,保證完成任務。”
賀連城作為被革職下放的軍人,其實沒有太多話語權。
基本就是村里安排他做啥,他就只能做啥。
村里讓他去哪,他也就只能去哪,沒有任何自由可言。
賀連城還算運氣好,逃過住牛棚掏牛糞的命運,但這也是多虧許如煙救他一命。
可那個被下放的留洋大學教授,就沒這個好運氣。
許如煙今天不用上工。
她抽空去白村長家里,瞧了瞧白建宗的恢復情況。
“白二哥,二娃,我來看你們了。”
許如煙在院外高高喊了聲。
院里很快傳來動靜,木門被人緩緩打開。
劉荷花笑著看她,熱情又感激的說:“許大夫,你來了,快、快進屋坐!”
劉荷花上前拉住許如煙的手,把人往屋里帶,還不忘沖著院子里喊。
“二娃,老二!許大夫來了,你們快過來接待人家!”
許如煙急忙打斷她:“劉嬸,不用這么麻煩……”
“那可不行!”
劉荷花佯裝嗔怒的瞪了下眼,又笑呵呵的用帶著方言的口音說:“許大夫,你可是俺們家的救命恩人,俺們自然要好好招待你!”
她說著,頓了下,又轉頭往屋高聲里喊:“二娃,快扶你爹出來,讓他來瞧瞧許大夫!”
“誒!奶奶!俺知道咧!”
屋內遠遠傳來二娃稚嫩的奶音。
劉荷花這才滿意的轉過頭,又熱情的拉著許如煙往屋里走,邊走邊說。
“許大夫,來,你快進屋坐,喝水?!?/p>
劉荷花笑瞇瞇的給她倒熱水,用衣服擦了擦手,又熱情的說:“許大夫,你先坐著,俺去給你拿點吃的?!?/p>
“正好,俺剛做了一鍋蒸餃,是大白菜餡的,你吃幾個,再拿走些,可千萬別嫌棄!”
許如煙聞言,急忙起身拉住老人家的手,說道:“劉嬸,你不用這么客氣,我今天來,就是看看白二哥好的怎么樣,看完我就走?!?/p>
“哎呀,許大夫,你就別跟俺犟咧,拿幾個走吧!”
劉荷花緊緊拉住她,充滿褶皺的黝黑臉頰,滿是感激的表情:“許大夫,你給俺家老二治病都沒收多少錢?!?/p>
“老二這腰啊,都是多虧你治好的,要是沒有你,老二這輩子就是個只能躺床上讓人伺候的殘廢了!”
劉荷花說著,眼睛紅了紅,想起這么多年的不容易,忍不住低頭,悄悄抹了抹眼淚。
她有些哽塞道:“好了,許大夫,你就別跟俺爭了,俺家再不富裕,給人送幾個素蒸餃還是有的,你就放心拿走吃吧?!?/p>
“俺保證,這蒸餃啊,可好吃咧!”
劉荷花笑瞇瞇的,蒼老褶皺的臉龐,看著和藹慈祥,對自己的手藝十分有自信。
話都說到這個份上,許如煙也不好在拒絕。
她眸光微閃,笑道:“那成吧,我就拿走幾個蒸餃,中午回去吃?!?/p>
許如煙坐在客廳里,四處瞅了瞅,沒瞧見某人熟悉的身影,有些好奇的問道。
“劉嬸,徐姐今天沒在家嗎?”
劉荷花聞言,臉上的笑容僵了僵,悻悻說道:“老大媳婦兒今天上工去咧,沒在家待著。”
平日村里人去農田干活,家里都會留個女人或者孩子,負責送水做飯。
白村長家里三個女同志,以前是徐鳳霞和劉荷花兩人輪流留家照看。
徐鳳霞霸道,不樂意讓王桂花也跟著輪流待在家里休息,就把她趕去天天上工。
劉荷花有些局促的用襯衫衣角擦了擦手,不好意思的笑:“以前老大媳婦兒,跟俺兩個人換著留家?!?/p>
“不過現(xiàn)在好了,老二腰傷好了能下地以后,桂花也能跟俺們輪著換,留家照顧她男人?!?/p>
這都得感謝許如煙。
白村長是個很現(xiàn)實的人,他心疼老二,但更會權衡利弊。
以前他在家里,對徐鳳霞睜的做所作為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那是因為家里只有白建軍一個能充當勞動力的年輕人,他還指望老大家以后給他們養(yǎng)老。
但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。
白建宗腰傷好了,能開始下地走路,他們能依靠的兒子就多了一個。
白村長自然就開始主持公道,不讓徐鳳霞獨斷霸道,偶爾幫著王桂花說說話撐腰。
許如煙不想對白村長這種權衡利弊、自私自利的現(xiàn)實行為做任何評價。
這年頭人人都吃不飽餓肚子,村里人條件不好,就連勉強活著都很艱難,大部分窮苦的人選擇現(xiàn)實一點也正常。
村里人尤其又講究養(yǎng)老送終的執(zhí)念,自然對有勞動能力的兒子更偏心。
許如煙笑了笑,沒說話,就低頭喝水。
“許姐姐!”
屋外傳來二娃活潑可愛的稚嫩奶音。
他扶著白建宗慢悠悠走過來,笑的眼睛都亮晶晶的,歡快道:“許姐姐,你終于來了!俺可想死你咧!”
二娃把白建宗扶到座位上,立馬乖巧的跑到許如煙面前,拉著她的手笑。
“許姐姐,俺按照你說的學拼音,最近又認了幾個字,一會兒俺念給你聽,你看俺念得對不對!”
“二娃!”
白建宗急忙伸手把他又拉回來,表情嚴肅的說:“你老實些,別給許大夫添麻煩?!?/p>
“許大夫平常給人看病、下地干活已經夠辛苦了,你還麻煩她教你念字!”
白建宗是覺得,自己病都是讓許如煙治好的,也沒花多少錢。
要是再讓她教二娃免費認字,那就太又吃又拿的,不合適。
白建宗臉皮薄,平常就不好意思總占人便宜。
許如煙倒是眸光微閃,聽見這話,心里突然有了其他主意。
她看向白建宗,認真笑著問道:“白二哥,咱們村里,是不是還沒有教書先生?”